谁来请我当博导?


谁来请我当博导?

 

    博导者,博士课程研究生指导教师之谓也。即高校教师的一项工作分工。如以前农村生产队长派工,有的去挑大粪,有的去扛麻袋,有的去扶犁,有的去锄地,无非分工不同罢了,无所谓高低贵贱。当然,傻瓜都知道,挑大粪这活计,只要身强体壮,人皆可挑;而扶犁则不同,需要一定的技术。因此,久而久之,扶犁便由工种进化为称谓——此即博导之由来也。有趣的是,作为工种,博导世界各国都有,而作为称谓,则为吾国首创。君不见,如今名片上媒体上,常常有人专门标出“博导”二字。于是乎,本来就够长的称谓就更长了——王小二:五洲大学人文学院常务副院长兼校长特别助理,五洲市A级拔尖人才及B级突出贡献奖获得者,教授,博导……。明摆着,博导比教授高了一级,成了教授队伍中的扶犁者而非挑大粪者。

 

    我是教授,我也想扶犁而不愿挑大粪。扶犁多好啊,眼前麦苗青青,身后黑浪层层,耳畔鸟鸣声声,间或有在同一块麦田薅草的邻院长辫子姑娘朝自己羞答答一瞥。而挑大粪绝对无此艳遇,天底下有哪个姑娘会对大粪暗送秋波呢?脏,累,弄不好还要溅到裤腿上鞋面上,得得!说实话,心情上我对“博导”经过了三个阶段,始而很想当继而无所谓最后又想当。始而很想当,是出于崇敬。倒退二十几年,教授寥若晨星,博导更属凤毛麟角,确为斯界重镇,一方名流。形象也往往一头银发满面红光,举手投足,透出学人之气长者之风,令人仰之弥高心往神驰。暗想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博导该有多么美好!此为第一阶段。及至后来我身边和我同年或比我年少之人尤其我的同学、朋辈也纷纷当上博导,我和博导的距离就消失了,博导头上的光环也消失了。不是我横竖瞧不起他们,只是觉得原来博导凡人亦可为之。既然凡人可为,那么多一个少一个自己这样的凡人又有何妨呢?换言之,既然扶犁和挑大粪同样得到或同样得不到姑娘们别有意味的目光,那么继续挑大粪也并无不可——当不当博导无所谓。此为第二阶段。

 

    可我现在回心转意,又想当博导了。事出有因,其因有二。其一,日前学校当局忽然大发慈悲,慨然推荐我为国务院学位办外语学科组成员候选人。一向在下游浅水洼里没头没脑瞎游一气的我有机会一跃龙门,自然受宠若惊感激涕澪,赶紧打开电脑,下载所传表格填写。没等填到一半就傻眼了:候选人应是博导,随即要写出上过多少门博士课程指导过多少名博士生等等。而我分明不是博导,遂掷笔于案,喟然长叹。别的倒也罢了,若论外国文学尤其日本文学这一亩三分地,寒来暑往星转斗移,我往上面洒的汗水——挑粪也罢扶犁也罢——已不算少了,轮也该轮到我风光一回,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然而我不是博导,活活坐失良机。看来我只能在下游浅水洼里终了此生。

 

    其二,近日窥看学校红头文件,谓博导年届六十也可以不办退休手续,可以直通车径直坐到六十五。而非博导者则六十必须办退休手续,是否续聘另行协商。换个角度看,这未尝不是好事。六十退休,或种豆南山采菊东篱,或归隐林泉笑傲风月,或清茶薄酒专心著书立说,或另谋高就以求东山再起。无奈我天性保守,硬是想在原来的讲台上继续教下去——英模的超拔境界于我固然谈不上,可我打心眼往外喜欢讲台喜欢学生或者说天生好为人师。然而我不是博导,六十这站必须下车,眼巴巴看着博导们那节车厢呼啸而过。“天道是耶非耶?”何况不是博导也不完全是我的责任。博导有两种,一是开国元勋,即自己往来冲杀争取到的博士点。二是搭顺风车,即所在专业原本就是博士点或挂靠有博士点的一级学科。好比藤旁有一棵树,一伸手即可攀援而上扶摇九霄。而若旁边无树,藤再折腾也只能满地打滚。

 

    作为现实问题,反正我不是博导。同样作为现实问题,反正我很想当博导。忽然很想当博导。谁来请我当博导?

 

    言归正传。暑假前敝人所在学院以整个外语学科倾巢而出,同兄弟院某经济类学科争夺校内“出线权”(文科只能报一个)。结果可想而知:人家仅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就不止三十项,而我们吹破牛皮也不过三!看来,只能借助外援了。敝人在此郑重声明:我愿去任何院校任何地方当博导。那里即便瘴气弥天即便河尘四起抑或大雨如注,我也欣然前往。前往培养“传人”,传以翻译之道、文章之章、为人为士之道——如果我有这劳什子的话——并且分文不取,只需提供茅屋一间即可。有意者请即与在下联系。

 

    说到底,这怕也是一种不自量力的文化焦虑。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