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会更好”系列之七 —— 中美汇率角逐的明天


7. 中美汇率角逐的明天

 

开辟本栏目时,曾给自己立了条规矩:“覅轧闹猛”--热门的话题不碰,无谓的论辩避免,只想谈谈事物表层下的义理而已。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是个大热题,甚至有胀满意识形态的火爆激情,理应避免;不过盖纳最近到访,双方有了缓解的台阶,探讨汇率纷争的底层义理,于是变得从容些了。

大国之间的交涉,面子等象征往往超出实质考虑。然而美元和人民币的挂钩,对我们的利益出入极大,做了姿态之后,还必须认真计较,再怎么认真都不为过。

从最眼前的利益讲起。我国的巨额外汇存底,相信已经超过2.4万亿美元,GDP的一半以上;而结汇为官方拥有的美元,当在1.6万亿以上。持有这些美金的直接收益有多少?在今年三月份的两会上发改委副主任张国宝先生提出了质询,他认为去年全年外汇持有的总收益不过600亿美元左右,收益率不足0.3%,未免太低。设若美元毫无通货膨胀和汇率贬值的风险,这也低得太不成其话。持有美元的直接机会成本又是多少呢?每结售一块美金(存放在美国),就必须投放6.8元人民币到国内市场。1.6万亿美元等值的11万亿人民币由于资本账户的限制,只能在境内冲荡。金融系统积极转动,信贷环境一宽松,这11万亿的“基础通货”就加速释放其能量。城市房地产价格的腾升就是它的伟大效应的一个展现。

为何我们非得把财富积存在美元上,买这么许多美国的国债呢?巴菲特讲得透辟,除非中国不卖这么多东西给美国人,否则他们拿到的就只能是美国印发的美钞。假如中国人无法从美国进口他们乐意购买的东西,那就只能购买美国的国债,为美国人的亏空垫款,收益率再低总比压在枕头下要强。他们还能做什么?老头反问道,保管这2.2万美元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问题是,这超低的收益能否扛得住美元价值缩水的风险?也许这是我们盯紧美元的一个强有力的理由:你欠了我们1.6万亿,我们也据此作为对价发出了11万亿人民币在国内流通,杠杆的支点是16.8 的汇率。要是美元贬了值,比如说贬为15,人民银行的账户里立马有3万亿人民币的亏损,超过了一年GDP的增长总额,谁来承担责任?故而,皇帝虽说没有新衣,但一层薄纱总比赤身露体要好。人们会寄希望,多点儿耐性或许真能织出件衣服也说不准。我却认为,这件衣服即使能织得出来,也是织给美国人穿的。

何以见得?俗话说,借你一百元,责任在我;借你一百万,责任在你;借你一百亿,问题在双方。中国的两万亿美金,说白了是应收账款,东西移交给美国人用了吃了,本金都还没返回,更别提附加的利润了。这未竟的交易,非打折扣多半是收不回款的。

主要的责任当然在债务方。我们上期已有分析,美国问题相当深重:除了其财政收支的真实亏空高达60万亿美元之谱(美国GDP3.5-4.5倍),它的失业率高居不下将长期存在。就拿劳动的主力,美国25-55岁的成年男子来说,失业率已接近20%,远高于官方颁布的10%,就业结构问题的严峻性可见一斑。但是关键在于,选民非常反对增加税负来填补政府的亏空,因此要弥合美国政府的巨大亏空和民众的收支鸿沟,政治上最可行的两条路,只能是美元的货币贬值和汇率贬值。

中国的次要责任也难以推卸,并不在于把美国人给“惯坏了”,而是因为一厢情愿地相信赚得形式上的美元就完成了价值的赚取,并且受此误导,忍让了自己的消费、偏忽了劳动力素质的提升、牺牲了产业结构的更新、以及不得不坐视资产市场的泡沫化和通货膨胀的蠢动。

在汇率之争里中国要摆脱的是“操纵汇率”的罪名,“还我清白”的努力却正好入了美国设的套中。中国的媒体反复申诉,除非大幅升值,美国对中国贸易的入超是无法克服的。好比一双运动鞋,中国出口价为12元,在美国生产成本得35元,在越南得20元、在南韩或墨西哥得25…… 人民币即使大幅升值25%,也才卖15元,既不会转到越南去生产,更不会减低美国的失业率,徒然令美国消费者多付了3元钱,相当于多加一重销售税。道理果真如此晓畅的话,美国人能不明白而需要中国人来开导吗?

虽说美国的政客有缓解失业的愤懑而转移国内压力的需要,(虽说美国人是借贷消费,货款并没付讫,但毕竟是甲方大爷,)但美国有的是深谙韬略,毋劳他人指点的专家。他们找出要求人民币升值为理由,同彼等贩卖军火给台湾、适时会见达赖、批评人权纪录,等等,根据的是同一逻辑,即制造压力,创造筹码,以交换中国在例如北韩、伊朗、以巴冲突等重大方面的战略合作。中国越把美国的具体要求当回事,他们手中的筹码分量就显得越重,交换价值也就越大。人民币汇率的博弈,是不能仅仅在经济层面上加以考量的。

更深一层,随着中国取代德国成为全球最大出口国、取代日本成为第二大经济实体后,令美国感到威胁。一哥二哥的关系在任何组织里都难以摆布,何况构成G2关系的美中两国,在政体制度和文化价值等基本面差距极大。怎样赢得各国心悦诚服地追随,对于老大的地位异常关键。美元走弱的趋势已相当明朗,美国靠美元逐渐贬值和通货膨胀来稀释和减轻自家的债务,是各国预期中的,一般能被接受。惟中国在经济成长强劲、出口递增的情况下,却坚持绑定弱势美元,造成巴西、南韩、印度、马来西亚等,以及欧元等主要货币的相对升值,损害其他贸易伙伴的利益,会造成他们的疏离。美国出头施加压力,要求人民币升值,即使本国不能直接从中获利,但以一哥地位,替实力不足的小弟兄们放话,可以大收民心,从而把处在二哥地位的中国挡出远远的。而我们现在重提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时人民币该贬不贬的贡献,已然时过境迁,未必再能得到其他国家的认同。因此说,人民币的升值与否,不能就事论事只算经济账,而应该在战略和全球政治的新格局下检视它直接和长远的利弊。

回到眼下摆脱困局的途径,原则当然是降低风险和摩擦的动因。降低对出口的依赖,增强国内的消费,着重于增加劳动力的素质以提升劳动的附加价值。特别紧要的,是千万别再往鸡蛋山上垒放新的鸡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