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计奈何?——《不灭的火》(7)


家计奈何?
——《不灭的火》(7)
吴高兴
我期待着获释的日子,憧憬着与妻子和孩子们团聚的欢欣……
我与妻子结婚十七年了。妻子是临海城关的插队知青,我们在贫困中苦苦相恋三年,1972年夏天,我们在贫困中结了婚,又在往后的贫困中生了三个孩子,婚后十七年来,生活虽然艰难,但全家人还不曾有过一个月以上的分离……
为了宽慰两个儿子,使他俩不致因爸爸不在家而感到寂寞,八月二十三日,我特地给两个儿子写了一张明信片,装出在看守所很快活的样子:
山山和毛毛:
你俩大概已经从乡下奶奶那儿回来了吧。想知道我这儿的情况吗?这儿很热闹,有个叔叔每天晚上都讲故事。昨天晚上我听了个故事,说皇帝的一只金鸟飞了,有个小朋友猜出金鸟在哪儿,结果皇帝赏给他一匹神马。小朋友骑着这匹神马上天下海,到处玩,真快活呀!可惜我不喜欢听故事,好多内容都没仔细听。爸爸回家以后一定给你们讲许多好听的故事。好吗?
祝你俩在新学期读书更好!
时间是一分一秒地熬过去的。在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里,都充满着希望,充满着幻想,充满着对妻子和孩子的思念。
五天过去了……
六天……
一个星期……
十天……
他们不仅没有放我出去,而且,一直客气地称我为“吴老师”的小范,自从我交出录音带以后,提审时也冷冷地直呼“吴高兴”了。后来,他们似乎不再理睬我了。
我所在的囚室是12室。大约在我进看守所以后半个月,隔壁13室有个囚犯因为跟别的囚犯打架而被转到12室,他是因为开路边饭店留容卖淫而被收容审查的。过不多久,有一天上午,突然“壳啷”一声,牢门打开了,看守大声喝道:
“XXX,出来!把行李带上!”
那个囚犯赶紧跳下铺位,穿上鞋,其他囚犯也七手八脚地帮他搬出衣物和被铺。那个囚犯刚一跨出囚室,牢门就“篷!”的一声重新关上了。我知道,他是被解除收审,释放了。我多么希望也能象他一样啊!同室的囚犯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次,我正坐在自己的铺位上看书,突然,听得“壳啷”一声,有人喝道:“吴高兴,出来!把行李带上!”
我仿佛脚底装了弹簧一般,一跃而起……
“哈……”一陈哄堂大笑。原来,是一个囚犯跟我开玩笑,刚才是他摇动了一下铁门,又模仿看守喝了一声。
我想出去的愿望一次又一次落空了。九月十一日那天上午,看守终于又来叫我。但是,这一次,既不是提审,也不是要释放我,而是将我由收容审查转为逮捕。在审讯室里,我在逮捕通知书上签了名。
这时,我才意识到,应该丢掉释放的幻想,准备坐几年牢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家庭的生计问题。我一家五口,两个双胞胎的儿子就象两只时时张嘴等待喂食的小鸟,本来准备到一家私营电器厂上班的大女儿,此时却不得不在家照料家务。近几年来,妻子所在的酒烟零售商店不景气,连工资也发不出去,万不得已,她停薪留职,租了一间店铺,自己开了一爿酒烟商店,赚钱十分微薄,每月还得向原单位交钱买工龄。一家五口,我是家庭的主心骨,又是主要的经济来源,每月工资加上奖金和各种补贴160多元,是全家赖以生存的基础。现在,这个基础被无情地摧毁了!这可怎么办?
被捕以前,我已经落实了两千元借款,还有,向两个学生的求援信,料妻子已经如期地发出去了,估计两个学生可以为我凑足一千元。这样凑在一起,总数是三千元。还可以向那些人借钱呢?俗话说,虾跟虾一路,蟹跟蟹一路。我是个穷教师,亲友之中,平时交情较深的,也都是些穷人,我左思右想,还可以开口的,就只有自己的妹妹和几个常在一起玩的高中老同学了。妹妹和妹夫都是工人,虽然工资比我低,但亲骨肉遭难,料想她俩是可以为我筹集到一千元的;几个老同学也都属于工薪阶层,他们的收入是箍里的柴爿——多不出一块,我实在难以向他们启口。但是,事已至此,我也只好慌不择路了。于是,我发信给妹妹和妹夫,要求她俩想法借给我一千元;又发信给一个比较体己的老同学,信中一一点名,几个比较接近的老同学包括高中的一个班主任老师,请他们每人五十或一百两百的,为我凑一千元。
过了一些时候,妻子来信说,我要借的钱,总算都借到手了。妻子还告诉我,许多老同学、老朋友,听说我为六七游行的事情坐牢了,都到我们家来看望,他们多则一两百元,少则几十元,非要妻子收下他们的心意不可。得到这些消息,我感到了些许安慰,心想,“民主运动失败了,但人心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