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收藏中国村庄?


   历史文化的积淀和人文观念的影响,造就了中国古代独特的村落文化。村落文化做为文化象征的形象符号,在空间和时间的完美结合中,彰显了中国中独特的人文观念。在中国的村落文化中,不论是山水田园诗,还是抒情感怀诗都善于将主观的情与客观的景融合统一,既含蓄又传神,极具自然之美。这样的诗歌意境表现的是古村落被大自然静观寂照时,感受到的宁静优美,正是因为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使村落的山水诗意境优美而意味隽永,又能另人以一颗澄澈的心去体验感应这种动与静的结合,从村落的晨钟暮鼓中,以清净之心平息纷扰不安的心灵。

  近代科学地理学的奠基者李尔特曾经说过:“地球上人类的每个物质成就,不论是一间房屋、一个农庄或一个城镇都代表着自然和人文因素的综合。”在当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号召下,一些地方口头上懂得党中央关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理论是正确的,但实际上却把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分了先后。今天看了中国经济时报的一片文章《谁来收藏中国村庄》,使我感慨万千。文中作者的感触与我完全相同,每次回到老家,您会发现总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原来印象中美好的地方早已烟消云散了。

  谁来收藏中国村庄(转载自《中国经济时报》)

  一觉醒来,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么?

  在中国?亚洲?还是在欧洲、美洲?抑或非洲?

  一个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终于让我和周围的中国人遇上了。

  当山还是这座山,明代旅游家徐霞客牵着马爬过的山,当河还是这条河,唐代诗圣李白踏舟行的河,月光清影照着的再不是鸡犬相鸣的村庄,旧时堂前燕,再也找寻不到寻常百姓家,这就真是遇上问题了:你不见了代代相传的故居,你不见了祖祖辈辈共同生活的村庄,中国,丢了自己的村庄。

  没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了。

  今天,就是醒来的今天,你沿着公路、铁路,或者溯流江河,你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在我的故乡浙东,你随处可见西式的楼房,把原有的中国村庄挤走了,走在杭州郊区的路上,你甚至发现那些千百年盛过中国村庄的土地上,耸立起的是一个个外形极像是哥特式教堂尖顶的别墅,让人误以为到了欧洲某国。

  这种情形使我想起我刚刚去过的北美土地。那片原来印第安等土著居民劳动生活了几千年的土地上,不见了原先的村庄,包括一切建筑。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城,包括它的近郊村庄,一律是法式的,或者是英式的,极具法国和英国文化特质的建筑群落组成的村庄,它们的出现只有上百年,却像钉子一般牢牢地占据了这块肥沃的土地。

  而随之带来的事实,就是原有土著居民的消亡,甚至一个民族的消亡。这是外来侵略势力造成的结果。他们不仅仅是从武力上征服,更想借建筑、文化、心理来征服。上个世纪老牌帝国主义国家——英国,其殖民地遍布世界五大洲,被称为日不落帝国,这日不落中,还有像阳光一样遍洒各地的英式建筑、英式村庄。

  本来这个世界上的村落是丰富多彩的,它的普遍特色是重视环境,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坐北朝南,落处阳光地段,但它更多的是独特性存在。除了自然因素,解释世界村落更多的是人文因素。它的地域性特征表现出民族、文化、宗教、传统和社会习俗等诸多要素,反映出当地人所尊崇的哲理思想和秩序,表现出建筑群体组合中的文化内涵。

  英国的村落以乡村式的茅草农舍为代表,法国的草原农舍屋顶坡度较陡,德国的传统乡土民居随地区不同各有特色,多以山墙为主要立面。现今的北美洲是多种文化融合在一起的殖民大陆,人们把美国称为世界村落建筑的博物馆,它的“馆藏”可谓式样繁多:新英格兰的图克乡村式、披肩乡村式、农庄式、板瓦式、殖民地式、佛兰德式、迈阿密地中海式、营房式、荷兰农庄式、南部卡江乡村式、跑狗式、西南山区石屋、沙漠式、中南部生土民居、俄亥俄农庄式、旧金山维多利亚式、加利福尼亚奔加罗式、高直复兴式、19世纪折中主义式、A字框架式、西部庄园式、希腊复兴式、后期摩登主义式等等。

  正是这许许多多的民族性村落建筑,才有了世界村落的丰富性。所以,也有人藉此说,越是具有民族性的东西,就越是具有世界性。

  中国的村落乡居建筑是东亚的集中代表。多民族的国家,宽大的疆域,呈现了令人赞叹的建筑瑰宝:北京四合院、福建土圆楼、湘西和四川的吊脚楼、云南一颗印、新疆和青海的生土民居、黄土高原上的窑洞、蒙古草原的毡包、江南水乡民居、北京的豪华府邸、桂北的干栏式住宅、西双版纳的竹楼,等等。

  我去过位于浙江兰溪的诸葛八卦村,据说,诸葛村的整体格局是精阴阳堪舆之术的诸葛亮第二十七世孙按九宫八卦设计布局的。无独有偶,我居住的宁海县有一个叫前童的村,其村庄布局也按同理设计,绕每家每户门前而过的流水,就是八卦原理的体现。中国的传统古村落在旅游市场是一颗“新星”,潜力无穷。事实上,目前不少中国古村落已经成为旅游的热点,如湖南的张谷英村、浙江永嘉的苍坡村、芙蓉村,浙江的乌镇、安徽徽州的宏村、西递村等,都已闻名海内外。除了汉族的古村落,许多少数民族的古村落,如贵州的千户苗寨、贵州布依族的石头寨、湖南侗族的黄土村、广西侗族的程阳八寨、云南纳西族的束河村等同样别具特色。经过中国古村落保护与发展委员会的初步调查,目前符合这些条件的、保存比较完好的中国古村落大约有上百个。这些古村落主要分布在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南、广西、贵州、云南、吉林、广东等地,四方游客莫不为它们散发出来的气息所陶醉。

  安徽省绩溪县的上庄村走出过一代宗师胡适。我和我的精神在上庄村的村道里溜达时,巧遇九岁的胡适,九岁的胡适在奔跑,这决定了胡适今后的一生都在奔跑,脑后的小辫子在晃动中影响他的视线,他就用小手不断地摆弄小辫子,这也就决定了今后他不断地与小辫子之类抗争。乌镇走出的是茅盾,茅盾身后的白墙黛瓦越来越远,但茅盾一生的世界观却早在这传统的建筑氛围里定格。

  中国村庄,是中国历代伟人的诞生地;中国村庄,更是中国文化的承载地。

  我出生的村庄叫冠庄,上千年的历史,出过国画大师潘天寿,据说前几年初拟的旧村改造规划中,除了保留大师的故居外,其余的旧房一律拆除。还有各地更多的旧村改造规划,都以拆除旧房为前提。呜呼!又一个破旧立新的时代到了。

  问题是,如果大师的地下之灵有知,魂兮归来,寻不着旧居故居怎么办?四方慕名而来的游客,在拜谒过大师的故居后,发现周围截然不同的建筑,是否会怀疑曾经诞生过一代伟人的文化环境?当名人故居周围的旧村落全部消失后,人们会发出同样的惊呼:我们在没有中国文化氛围的村庄里培养我们中国的鲁迅么?我们如何去完整分析评价潘天寿人生艺术道路上的思想脉络?鲁迅先生是西方的鲁迅么?潘天寿会在西方式的村庄诞生?

  有人欢欣鼓舞,他们从此证实农村农民真的富起来了,他们尤其为旧的东西消失而高兴,因为他们痛恨一切旧的东西。

  他们却不清楚,他们痛恨的旧东西,却偏偏是个好东西。这些所谓的旧东西,却是世界乡村建筑中的不可多得的瑰宝,它们的消失,一定会令整个世界乡村建筑为之黯然失色。当然,受损最大的还是我们自己,我们将从此与沿袭了几千年的历史告别,几千年的村庄建筑,那是传统文化中的物质存在,不可逆转地、轻易地就在我们手里断送。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难道还有比抛弃自己的文化更可悲的事么?

  拆的拆了,塌的塌了,烧的烧了,空荡荡的盛过中国村庄的土地上,该树起什么建筑呢?我看过来看过去,两个字:垃圾!建筑垃圾,而已。

  有良心的中国人都知道,中国农村目前新建的住宅,西不西,中不中,是个怪物。要说多丑,就有多丑。而中国式的村庄,其建筑式样,几千年中很少有变化,越旧越有其审美价值,反观国外的建筑也是一样,越上百年,越显其魅力。而我们的新住宅,一两年是新的,三四年就显旧,五六年就严重过时,过了十年,屋主就想拆建翻新。而且,这还是普遍现象。

  人们一边疯狂地拆旧村庄、旧建筑,一边又在疯狂地造仿古建筑,一条街一条街地仿造,仿造的建筑是伪建筑,连一丁点古建筑的韵味也没有。

  我在想,对一个文化的舍弃,最让人心寒的是文化人的舍弃。我们的建筑学院,一天到晚在培养什么样的建筑设计师?我们的建筑学教授,是不是骨子里痛恨祖先的文化,而彻底放弃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固然,传统的村庄建筑里,确实有其落后的地方,比如采光、通风,等等。但是,其优秀的地方比比皆是,为什么我们的所谓建筑师视而不见呢?我们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是扬弃,而不是放弃。我们不排斥对西方先进建筑文化的引进吸收,但是,我们不能彻底忘了自己的祖宗。在这里,我不是苟求于建筑设计师,他们的肩上也负不起这个责任,而是痛心于整个社会,甚至是知识界、文化人对损毁传统文化的麻木。

  我的一个朋友在搞明清以来的家具收藏,近来,他看见越来越多的地方在拆除旧屋,他动了收藏旧屋的念头。有几幢村庄旧屋,果真被他收购了,再择地重建,一如当年风采。

  我为之高兴,高兴之余,我又杞人忧天地联想,收藏家具的有了,收藏旧屋的有了,那么,谁来收藏中国村庄?又有谁来收藏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