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60年，秦国与赵国大战于长平。据《史记》：“赵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据《资治通鉴》：“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而尽坑杀之。”冷兵器时代，怎样坑杀活埋40万降卒？令人难以想象。但这空前血腥的大屠杀，绝对让赵国男女老幼痛心疾首，铭心刻骨。
长平之战30年后，秦再次兴师伐赵，被赵大将军李牧击退。秦王，也就是后来一统天下创建秦帝国的秦始皇，以重金贿赂赵王宠臣郭开，施以反间计，造谣说李牧欲反。赵王竟相信了，要临阵换将，李牧不从命，结果被杀。秦军发起总攻击，一举攻入邯郸，俘获赵王，把赵国给灭了。
却说千百年后，明朝的时候，在长平旧战场（今山西高平市西北），耕田种地的农夫，还常常挖出土花斑驳的古兵器。大诗人王世贞过长平，曾赋《长平行》诗云：“耕农往往夸遗迹，战镞千年土花碧。”最后感慨：“郭开卖赵赵高出，秦玺忽送东诸侯～～”是说赵国被郭开出卖，而秦帝国的大一统黑色江山，则是被赵高断送的。
这位赵高，就是那位因“指鹿为马”而留名青史的最牛宦官。据《史记》，赵高原是“诸赵疏远属”，赵国诸公子的远支，“昆弟数人，皆生隐宫”。据司马贞《史记索隐》，“隐宫”就是宦者，“盖其父犯宫刑”，母亲没为官奴，即使后来跟人野合所产私生子，也须一律姓赵，而且“宫之”，断子绝孙。赵父犯了什么罪，竟遭遇这种惩罚？不知道。只知道后来，秦始皇听说赵高身强力壮，又通狱法，命其为中车府令，主管皇家车队，随他巡视全国各地。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皇家车队长后来竟把他亲手创建的超级帝国玩完了。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年五十，精力旺盛身体健康，却在东巡路上突然生病，而且病情越来越重，最后一命呜呼。病得很神奇，死得更蹊跷。个中缘由，千古之谜。扈驾群臣中，只有少子胡亥、丞相李斯、赵高等几个人知道雄才大略的皇帝变成了灵魂出窍的尸体。不可思议的是，赵高不过皇家车队长，却主动跟胡亥和李斯密谋：立胡亥小朋友继位？胡亥自己都吓一大跳，坚决反对；李斯也不同意。赵高不死心，东说西说，终于把他们说服，矫诏赐远在北疆蒙恬军中监军的始皇长子扶苏自尽，立胡亥为“二世皇帝”，是为“秦二世”。
宦官赵高从皇家车队长升为郎中令，掌管宫廷戍卫，侍从皇帝左右。二世很心虚，生怕群臣不服，诸公子闹事，赵高就鼓动他大开杀戒，杀得个“呼儿嗨哟”，不仅杀蒙恬蒙毅等大将，也杀兄弟姊妹，诸公子二十馀人，杀了一半，公主被杀了十个，连坐者不可胜数。不久，陈涉、吴广揭竿而起，天下响应，群雄并起。丞相李斯数欲入谏，二世不听，只宠信赵高。李斯想扳倒赵高，没想到却被赵高丢翻，在狱中受尽折磨后，被腰斩于咸阳之市。二世拜赵高为“中丞相”，可以出入禁中的丞相，比开国功臣前丞相李斯还威风。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别出心裁搞了个创新性试验：公然在二世面前指鹿为马。把二世弄晕了，笑道：“丞相看走眼了吧？”问左右，或沉默，或说马或说鹿。“鹿党”最后都被赵高以各种罪名清洗了。
却说赵高在朝中排除异己架空二世的时候，各路起义群雄攻城略地，沛公刘邦抢先入关，派秘使跟赵高私下勾兑，许以“灭尽秦宗室而王关中”。赵高生怕二世知觉，便先下手为强，命其婿咸阳令阎乐带兵闯入宫中，对二世宣布：“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叛足下，足下其自为计！”二世自知无力回天，请求道：“吾愿得一郡为王。”不许。降格以求：“愿为万户侯。”还是不许。二世最后可怜兮兮说：“愿与妻子为黔首。”黔首就是平头百姓。阎乐却回答：“臣奉丞相之命，为天下诛足下。”丞相赵高随即召集诸公子及群臣，公布诛杀二世皇帝的经过，并宣布取消帝号，退回大一统前，降格为王国。一统天下的大秦帝国就这样被赵高玩完了。
但请细想，这样的结局，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宰相，能有什么好处？赵高虽然去了“势”，却是比李斯还老谋深算的人精，能不知道？他前后所做的一切，难道仅仅是为了诛除异己，大权独揽？最值得玩味的是，当天下大乱，国家急需将才之际，赵高却故意怠慢在外作战的大将章邯，甚至让他感觉“有功亦诛，无功亦诛”，好像非把他逼到反秦的起义群雄一边似的。种种倒行逆施，丧心病狂，匪夷所思，如果不是变态，就是别有用心。
古今都说赵高是大奸大恶，但清朝赵翼《陔馀丛考》却说：“赵高志在报仇。”报什么仇？家国之仇。赵翼说：“赵高之窃权误国，备载《李斯传》中，天下后世固无不知其奸恶矣。《史记索隐》谓高本赵诸公子，痛其国为秦所灭，誓欲报仇，乃自宫以进，卒至杀秦子孙而亡其天下。”认为赵高跟张良是同样的人杰。
赵翼是著名史学家，所引《史记索隐》，不见于今本《史记》，不知他所据何本。我不相信他会凭空杜撰，故作翻案文章，以耸人听闻。如果属实，赵高就太血性太伟大了。张艺谋导演的大片《英雄》，英雄与秦始皇单挑，小儿科式的复仇故事，最后还幡然醒悟，“文革”思维：谁能统一天下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可就相形见绌了。

为《成都日报》撰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