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史志博采》一书
卢慎之(1876-1967),名弼,民国时期著名的史学家,沔阳县仙桃镇人。自幼聪颖,其父亲自为他开蒙课读。6岁随兄长木斋读《毛诗》、《左传》、《尔雅》,10岁执笔能文,先后在经心书院、两湖书院学习,受教于名家杨守敬、邹代钧等人。在两湖书院读书时,他和黄兴都是班上的高材生。光绪31年,与黄兴同赴日本留学。1908年回国,应学部试,考取法政科举人。随后分到黑龙江巡按周少朴幕下,从此步入仁途。
从政:壮志难酬
卢慎之办事勤勉,处理重要繁难的文书,文笔敏捷干练,尤其是在清末年的一次中俄勘定边界的交涉中,由于他平素留心有关边防的历史源流、舆地界图,搜集大量的资料,保住了帝俄亟思侵占的满洲里车站,使其归我所有,顺利地解决了这次边界纠纷,因此深受器重。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奉天总督锡良都知道卢木斋有个学识出众的兄弟。周少朴更是许多事情都依靠着他。正当他将被委以重任时,辛亥革命爆发,清帝退位。民国初年,许多新旧官僚争权夺势。国务院成立后,公文曾大量积压无人处理,这时有人举荐他担任国务院秘书长。他三下五除二,没多久把积压的公事一一廓清。但鸟尽弓藏,卢慎之不久即被挤出了国务院,调至平政院任评事、庭长。这是个冷衙门,他在冷衙门中一呆十几年,无人过问,一阶不进。在这十几年里,他也就坚持不懈地几乎天天去琉璃厂旧书铺,日积月累,买下善本精选书数十万卷,积习成癖。
卢慎之曾主张实业救国。1924年,他在致友人书中阐明了他的政治主张:“吾国自有史以来,春秋战国,人才最盛,百家诸事,风起云兴。谈天雕龙,奇极奥衍。异同坚白,诡辩恢闳。纵横捭阖,阴阳术数,权谋诈略,竭智殚能,吴越世仇,待殊欧洲之德法;苏张游说,雅类政客之簧言。应时势之潮流,利群雄之割据,竟取贵宠,以相愉悦。秦皇统一,深恶比曹。焚其书,坑其人,儒亦九流一,遂遭波及之殃。刘季逐鹿,不事诗书。武帝表彰六经,百家咸遭罢黜。历世相沿,指斥异端。礼乐兵刑,为王者粉饰太平之具;而利用厚生,通功易事,所以裨益人群者,皆称方技,为七君所不道。此古今学术消长之大原。百家艺能,后湮数千年,无发挥光大之者,靡不由是。使当时无此浩劫,无穷之技术,各有专政,分工分业,覃思孤诣,出奇制胜,变化无穷,吾国文化发达,讵让欧人独步耶!”
为此,他把两个儿子分送美国和日本,学习生物和化学。
刻书:乐此不疲
清朝从道光、咸丰以来,各省地方人士辑刊其乡人著述,编成郡邑丛书蔚然成风。卢慎之和其兄卢木斋也开始刊印大部头的《湖北先正遗书》和《沔阳丛书》。湖北丛书是清光绪十七年湖北学使赵尚辅刊印的,有30种287卷,题为《湖北三余草堂刻本》。这部书在卢氏兄弟看来,是“成书仓卒,遗珠实多”,决定重新选辑刊行。卢慎之于1923年致友人书中说:“家兄木斋,有志刊行,仿畿辅豫章之先例,踵武林绍兴之成规,下不走敏,从事搜求。”卢氏兄弟决定辑印《湖北先正遗书》的计划是宏伟的,他们期待《湖北先正遗书》刊行后,“乡人读此,当知吾数千年之灏气英光,流风余韵,晦而弥显,久而弥彰。……忧时悯乱之怀,爱乡合群之念,油然而生。”
他们计划分三辑出刊这部丛书:第一辑是四库全书著录的91种,第二辑是四库中存目的201种,第三辑则为四库著录之外的。他们并先撰成四库湖北先生遗书提要四卷、存目四卷、札记一卷,作为《湖北先正遗书》付印前的准备工作。从决定辑印,到成书问世,共用了5年有余的时间。第一辑计75种,720卷。因为凡在赵翼之辑刊的湖北丛书中已收者不再重复,所以较四库著录的91种为少,所辑各书均选择善本,无传本的则借文津阁本。为选刻善本,卢慎之向海内藏书家傅增湘、刘承干、张元济、甘鹏云、张国淦等多人商借。为了留存善本真迹,节省校对之繁,缩短出版时间,全部用影印。第一辑于1924年完成。为了继续出刊第二、三辑,他们确曾继续搜术,以至“四方估客,以乡贤遗著至者,虽昂其值无不售。”只是也有例外,卢木斋认为人筮星相、堪舆家言,都与科学相背,一概不收购不刊印。据卢慎之1924年7月寄陈善余信中说:“二辑所收较为新颖,颇多未传之本,匪同数见之编。”信中还向陈商借明京山郝敬《九经解》及明江陵张懋修的《墨卿谈乘》。1925年8月致王季芗书中说:“先正遗书影印之外,鸠合木刻各本,装订一律,即可成续湖北丛书,不佞兄弟近所刻者约十余种,药樵(甘鹏云)、乾若(张国淦)各已刻数种,积日渐多,当可得数十种也。”可见于一辑刊行之后,卢慎之即着手搜集二辑。但在两年之后,他们又出刊了《沔阳丛书》。内容包括有曾与卢木斋有师生之谊的李子铭先生《遗集》、傅鲁丞的《邃经堂诗文存》,以及在咸丰三年被太平军击毙的陆建瀛的《陆文节公奏议》等,《湖北先正遗书》的二、三辑却迄未见刊行。这其间卢木斋为捐建他的两个木斋图书馆及考虑办木斋大学更多地费去了他的精力,实际负责辑刊丛书的卢慎之又转而致力于《三国志集解》的撰述,无暇及此了。
卢木斋、卢慎之兄弟辑刊的其他单行本的著作如《古辞令学》、《木皮鼓词》、《击筑余音》等也还不少,还曾多次代他人刊印著述。只是就连最大部头的《湖北先生遗书》出版后,余存的不少部存于木斋学校空屋内,后来也都被论斤卖给收废纸的了,如今想把卢木斋兄弟历年来辑刊的图书全部搜集到手,已经不是易事。从保存文献、搜集文史资料的角度来看,不能不说是个损失。
著述:硕果累累
五十多岁以后,卢慎之退休告老,潜心于闭户读书著述。他治学态度十分严谨。正如他生活起居也十分严谨一样。他起得很早,每天除一日三餐及饭后略事休息散步外,全部时间(每天都用十几个小时)都在书房里度过。无论酷暑严寒,无一日间断。他读过的书面上都密密麻麻写满札记,几乎书无余白。(后来他卖掉他的这些藏书时慨叹地说:买了他的书又能注意看的有心人,根据他写的这些眉批按语,就能写出不少文章来。)
经过长期的准备与积累,他开始编纂《三国志集解》。在这部书中,他作的每一条按语都是经过反复考核查证,不知参阅过多少结语,是字字有来历的。中华书局于解放后出版标点本二十四史《三国志》的出版说明中提及:“清代学者对于《三国志》的校勘考订工作,曾经作了很大的努力。……后来梁章钜《三国志旁证》及卢弼《三国志集解》先后汇集诸家校语,作了两次总结。”这是历史学界给予很高的评价。
卢慎之以十年的时间完成了这部二百万言的著述。《三国志集解》共65卷,写成于1935年。在印行这部书时,附有作者复胡绥之先生书及复王季芗先生书,对所据三国志各种版本,征引各注,取舍推勘,有详尽的论述说明。他在著述过程中,也常将他的心得体会,个中甘苦,致书给他的伯兄木斋。这些文章,都能帮助我们对他这部著作有较深的了解。在他晚年油印的《慎园文集》中,他的一些重要文章都收集辑印在内,可惜印数无多,现已很不易访求了。《三国志集解》在“七七”事变前交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经过几年的战乱,纸型虽已打好,一直未能正式出书,直到解放后,第一部出版的大部头的线装书,就是卢慎之的这部史学方面的著作。
但卢慎之写作这部书时却并非太平盛世,他虽想关起门来,不问世事,但纷至沓来的军阀战争以及日本对华北的侵略,却使住在北京东城史家胡同56号的卢慎之时常不得安生,风声一紧,就不免急匆匆携带家小坐上火车到天津卢木斋家里“避乱”。一来二去,卢慎之就起了迁居天津租界的念头,决定卖书易宅,这件事成卢慎之此后追悔莫及、多次表示是他平生最失策的痛心之事。他在致友人书中,有“籍伯喈万卷,易兰成小园”之语,是说他卖了大批书在天津民园附近大理道盖个小楼;又有“避地实无谋,择邻深失计”之语,则是说他这所房的隔壁,曾住讲过“五四”运动时期出名的大汉奸卖国贼陆宗舆,沦陷时期卢慎之某天在自家小楼平台上忽见住在隔壁向他点首致意的是陆宗舆,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匆匆回屋。为避免再打头碰脸,数月目不窥窗,足不出户。
卢慎之文章典籍之学虽比担任提学使的卢木斋要高明,但却不善经营。他居官数十载,除了买下的数十万卷书外,别无积蓄,想在天津租界地购置住宅,就只能卖掉藏书。卢慎之把他多年来苦心搜集的一大批图书,包括大版图书集成、九通、二百五十余种各家丛书,也有些通行本书和湖北人所著书一起转让给正在筹建的北平私立木斋图书馆,成为其藏书中珍藏善本的大部分,加上卢木斋后来专事搜集清代名家校刊本,尤其是康乾两朝的精刊,便成为卢木斋开办北平私立木斋图书馆的藏书基础,至今北京清华大学图书馆藏木斋书馆捐书中,尚存有当年卢慎之卖这批书的《慎之所售书目》的手写底册。
卢慎之晚年文稿诗篇盈案,他请人写印成册,馈赠友好。1958年他致友人函中说:“或谓东言腐说,不合时宜,只可韫椟而藏,或谓八三老翁著述,不必苛以相绳,既非卖品,专赠耆宿知友,似亦无妨。”因而把他诗文刻写油印出来,装订成册,馈赠友人,既是他多年来刊印数百千卷图书积习的继续,也是他晚年唯一的乐趣。但卢慎之自以为对八十多岁老人不会苛以相绳,印寄诗文似亦无妨的想法,却在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中遭到了破灭。卢慎之的儿子卢开运在大学教生物学,以“反动学术权威”的罪名遭到抄家。红卫兵到了卢慎之家中,看到老人案头有线装书,有笔墨纸砚,屋内挂有字画,于是惊呼道:“牛鬼蛇神的根子原来在这里!”老人珍爱的最后的这一点文物,就在他眼前抛掷撕毁。老人遭此惊悸,自此重病不起。他虽然体质素健,但病后以“牛鬼蛇神”身分不得及时治疗,加上老人担心焚书坑儒故事的重现,担心国家故籍就此泯没,每当儿孙辈去看望他时,他总以极低微的声音问:“几千年的文化都不要了吗?”由于他精神上崩溃了,因此身体一天天垮下去,拖到1967年12月31日逝世。
作为一名学者,卢慎之的研究成果是极其丰富的,所著书主要有《三国志集解》六十五卷、《集解补》二卷、《三国志注引书目》一卷、《三国职官录》一卷、《三国志地理今释》五卷、《慎园文选》三卷附卢慎之自订年谱、《慎园诗选》十卷,余集一卷、《慎园启事》二卷、《慎园笔记》二卷。
参考资料:
《洪湖县志》
《天津文史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