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风云(一)
从北京到庐山
王先金 编著
第四章 丁玲的风雨人生(2)
丁玲与冯达同居
为了避免在母亲面前露出破绽,丁玲只在湖南老家住了三天,就匆匆赶回上海。
转眼到了五月,一天冯雪峰告诉丁玲,有个外国女记者要来进行采访,报导左联五烈士的情况。这位女记者就是艾格纳丝.史沫特莱。
史沫特莱不懂汉语,丁玲不会说英语,当时任史沫特莱的翻译名叫冯达。
遵照约定的时间,丁玲来到史沫特莱的住所。当史沫特莱开始向丁玲提问,冯达翻译时,丁玲才注意到这位书生气十足的男青年,一张典型的广东人的脸。
后来,丁玲又到史沫特莱家去过一次,仍是由冯达作翻译。从此,冯达与丁玲相识了。
此后,冯达经常去找丁玲,初为公事,后成私交,两人便同居了。
冯达比丁玲小两岁,这时该是25岁的青年,从没谈过恋爱,与女性没有密切地接触过。当他见到一位在社会上颇有名气的女作家时,他对她的崇敬要超过爱恋好几倍。他很软弱、胆小、谨慎,但他有一颗帮助对方的心,他知道自己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生活小事还是能做得令对方满意。
在胡也频牺牲以后,遇到冯达之前,丁玲从来没想过再与人恋爱。因为她“相信不会有谁能象也频那样纯朴热情”,她需要的是一个也像胡也频那样的爱人。
冯达的闯入,无意中与丁玲的要求相符合,这是天意还是巧合?
冯达爱她,敬重她,经常讲一点他知道的国际国内的红色新闻给她听,陪她去看水灾后逃离灾区的难民。饿了,给她做饭;工作了,悄悄离去。累了,两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天幕上的星星,娓娓谈心,聊天。冯达所做的一切都从丁玲的意志出发,从不提任何要求,包括性要求,完全像朋友一样。
1932年夏天,沈从文在上海见到丁玲,问起她和冯达相处的情况:“两人生活怎么样,是不是还好?”
丁玲很坦率地回答:“有什么可说的?我们又不是年轻小孩子。一切都平平常常,住在那里也同公寓一样,白天各人有各人的事务,到见面时还互相十分客气,比老朋友们在一处时还客气。”
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丁玲和冯达过得不错,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沈从文晚年,他的助手王亚蓉问他:“她(丁玲)跟胡也频时,不也跟冯雪峰吗?”沈从文回答说:“是的。她可以说乱得很,长得又不好……跟萧乾也有来往,萧乾不理,主要是让人给她捧场,讲清楚的。”当王亚蓉问沈从文和丁玲是不是以前有什么恋爱关系时,沈从文一口否定:“没有,没有。幸好没有这种关系。”
王亚蓉还说:“齐光说,那时她在延安使劲追彭德怀。”沈从文说:“彭说我不愿意看她。”
丁玲上海被捕
1933年大约是2月初,丁玲和冯达搬到北四川路昆山花园,此处亦作为地下党的联络点。
5月14日这一天,早晨,冯达要去看《真话报》的两个通讯员,因昨晚去,见他们屋里的灯光摇晃,还隐约听到屋里有凌乱的脚步声,在窗下叫了两声,没回音,就转身走了。冯达对丁玲说,今天还得再去一下,不然那两个人的组织关系就断了。丁玲也没阻止他。
冯达临出门,猛然想起昨晚回到家,开门时,回头一望,发现马路对面影影绰绰有个人,是半路上尾巴没甩掉,一路跟踪到家?不安的念头一闪而过,但没有想到应急措施,就进门了。于是,他又叮嘱丁玲:“约定12点钟以前一定回家。到时候如有一个未回,另一个人就要立即离开家,并且设法通知有关同志。”
8点多钟,两人分手,丁玲到正风学院去开文学座谈会,冯达出门准备去看通讯员。到11点半,丁玲回到家,冯达还没有回来。她不知道此刻冯达已被国民党政府抓去,正在受审。
原来昨晚两个通讯员的家确实出事了。冯达一进门,便被守株待兔的敌人扭去盘问。他竭力分辩,说自己是个普通人,跟共产党没有关系。敌人说:“既然是一个普通人,那你总有妻室,总有家,总要到你的家看看,证明你不是共产党,与共产党也没有关系,就没事了,就立即放你。”
冯达想,只要我拖延过12点,那时丁玲已经离开,家中任何可疑的东西都没有,他们查不到东西,就可放我了。就这样,冯达说出了家中地址。他没有意识到,这一说,将他和丁玲带来多大的灾难啊!
再说丁玲,在家等了半个小时,不见冯达回来,正准备收拾一下,离开屋子,不料潘梓年(潘汉年的弟弟)来了。
丁玲见潘梓年进门,忙把异常的情况告诉他,可他不但不走,反而拿一份《社会新闻》坐在沙发上笃悠悠地看起来了。丁玲坐在床头,急于按规定时间离开,但看见潘梓年那样稳定、沉着,丁玲有点不好意思再催。
当冯达带着敌人回家时,万万没想到丁玲还没离开,看见妻子和潘梓年,他猛地一惊,然后就低下头,木然地往床头一坐,呆若木鸡。
冯达和丁玲关在一起的时候,冯达只是赌咒、自己骂自己,他承认犯了罪,连累了别人,是一个不可饶恕的人。但他死不承认自首,一再分辩自己没有一点自首的念头。他恨自己太愚蠢,轻信了敌人的慌言。
丁玲听了他的话后,似乎有所理解,心想:他也许是受了骗,上了当,以为可以混过去,所以讲出了我们家的地址,这可以说是一时错误,酿成了大罪。
丁玲在这个世上生活了82年,有人说:如果说冯雪峰给她的是快乐和幸福的话,冯达带给她的则是一生的痛苦和不幸。后来,延安的审查、50年代的丁、陈反党集团、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的冲击,都与他有关……
整整50年之后,丁玲才知道,当年抓她的是国民党中统特务(CC系)。如果中统特务不抓她,戴笠为头子的国民党复兴社(军统)特务也会把她抓走,她已经处在双重监视之下。
1933年5月14日,丁玲因此被捕了。由于她的社会声望,加上鲁迅、宁庆龄等国内外进步人士的大力营救,故国民党当局未敢对她下毒手。
当时,社会上谣传纷起:“丁玲动摇了!”“丁玲叛变了!”可是富有正义感的人们并不相信。
以宋庆龄、蔡元培为代表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领衔,联合文艺界人士38人联名发表了营救丁玲、潘梓年的电报,组成了“营救丁潘委员会”。由于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等进步力量的大力营救和丁玲本人的声望,国民党反动派不敢杀害她,而把她转移到南京秘密软禁起来。
1934年10月底,一位温文尔雅、仪态万方的女士突然来到中山大街向东拐一条小巷的丁玲住所。她谦虚地自我介绍:“我叫方令孺,住在娃娃桥。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很喜欢你的小说,我想你在这里太寂寞了,我能为你分点忧愁,帮助你些什么吗?”以后每隔一两个月,方令孺就来看望丁玲,丁玲也常到她家去。在多次接触后,丁玲知道她是著名的清初桐城学派方苞的后裔,是个有着美丽心灵的文坛学者,散文写得极好。方令孺是个既充满依依柔情,又富于正义感的女性。丁玲生病住院,她为她守夜,与共产党联络,她把自己的家宅作为通讯联系地点。她们之间的友谊像陈年的老酒,交往愈久,芳香愈醇。
丁玲在南京被软禁达三年之久。1936年9月18日,在冯雪峰的安排下,丁玲逃离南京,潜回上海,准备奔赴陕北。但她当时的处境非常艰难。宋庆龄得知情况后,通过冯雪峰给丁玲送去了350元钱。十月中旬,她乔装赴西安,十一月来到当时中共中央所在地陕北保安。
1980年10月14日,宋庆龄在她的北京寓所设家宴款待美国朋友伊罗生,丁玲、茅盾、赵朴初等都应邀参加。
下午5时,当宋庆龄进入餐厅与客人一起就座时,丁玲突然激动起来,急步趋向前抱住宋庆龄,泣不成声地叙述旧情……在场的中外来宾都被这激动人心的场面感动了。
沈从文晚年说丁玲,有这样的对话:
王亚蓉:“她从南京监狱一出来,就住您家来了,住了多久啊?”
沈从文:“没多久。那时我家很窄,我妹妹、大姨全住我家。照顾她吃饭和钱。一得势就忘记了。后来一次文联开会以后,马宁那份东西,我送她两次,她全否认,说不是我的,假的。我没有心啊!我也不是存心,主要就是问她还要不要。”
王:“她主要讲的誓言,就是她要被捕她就死?”
沈:“她没讲死,只是说我决心死。结果不但不死,活得还好。”
王:“结果不但没死,还给人家生了一个小孩。您送她回湖南的照片不应该给她。”
沈:“我家现在还有几张呢。送她回去我们在山上照的。有凌叔华、陈源,都是鲁迅骂的。我,丁玲,胡也频和丁玲的儿子,是在武昌城上,我们送走孩子就轻松了,看武昌啊!我在武汉大学教书,把他们招待得很好。丁玲捕后写信给吴稚晖,吴是她舅舅。吴不管,他是国民党右派。只有我傻头傻脑帮她找了蔡元培,蔡元培也不管。当时都怕啊!后来是汪精卫那边的一个中央委员把她保出来的。她那时不是党员。”
丁玲来到陕北
1936年10月10日丁玲从西安启程来保安。那时,毛泽东就住在保安。六、七月份,中共中央领导机关由瓦窑堡进驻此地。在丁玲尚未来到保安之前,毛泽东便已闻知她的名字,因此对她的到来也很重视。丁玲来保安后不久,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博古等中共领导人在一间大窑洞,为她举行了一次欢迎会。欢迎会共有二十几人参加,中央领导几乎都出席了。
丁玲第一次受到这么高的殊荣,心里又高兴又激动,她讲了在南京的一段生活,就像从远方回到家的一个孩子,在向父母那么亲昵的喋喋不休的饶舌。毛泽东望着她的浓眉大眼,很有兴趣地听着。
当丁玲讲完后,毛泽东说,你是从国统区来到苏区的第一个作家,现在这里的条件很差,打仗的人多,文化人少,你来了好,可以把苏区的文化工作开展起来。你在上海领导过左联,多想些办法,多发挥一点作用。
丁玲与毛泽东虽是初次见面,但是并不陌生,1921年夏天在长沙,她参加了在船山书院开办的补习班,原来说,毛润之先生也要来讲课,但是终于没有来。她是那时知道这个名字的。后来,她与几个女同学一起转入岳云中学,其中就有后来成为毛泽东妻子的杨开慧。所以他们有话说。
毛泽东问她:“你这么远来到苏区,打算作点什么呢?”
“当红军。”丁玲坚定地回答。
“好呀,”毛泽东高兴地说,“昨日的文小姐,今日的武将军,还有一仗要打,可能还赶得上,跟杨尚昆他们前方总政治部上前线去吧。”
11月19日,丁玲在毛泽东、张闻天等人支持下,主持召开座谈会,筹备文艺协会。11月22日,文艺协会就举行成立大会,丁玲在会上报告了协会筹备和经过。毛泽东在会上讲了话,他提议这一文艺团体的名称叫“中国文艺协会”,简称“文协”或“苏区文协”。 抗战时期的丁玲
11月22日,文化艺术协会举行成立大会,会上选举了干事会,丁玲与田汉、成方吾等十六人当选为干事。次日,在第一次干事会上,丁玲又当选为中国文协主任。
11月23日,毛泽东正式批准了丁玲上前线的请求。24日,丁玲随杨尚昆等北上定边。随后又随彭德怀、任弼时领导的一方面军从定边南下,前往三原前方司令部政治部工作。
黄克诚等,他们都用热情豪爽的方式和在打击胡宗南的战斗前线,欢迎丁玲。丁玲结识了一批红军将领,其中有彭德怀、萧克、贺龙、陈赓、王震、杨得志等,他们表示对她的欢迎。前线的见闻和军旅生活,使丁玲感觉到粗犷和豪迈,她被感染着,即便在行军途中也坚持写作,其中就有散文名篇《彭德怀速写》。
1936年12月30日,丁玲正在随军经甘肃赴三原前方司令部的途中,部队交给她一封电报,是毛泽东发来的一封电报,电报的内容是毛泽东赠给丁玲的一首词〖临江仙〗:
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
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另一种说法是:毛泽东将词附在拍给陇东前线聂荣臻的电报中,请转丁玲。丁玲因已离开了聂荣臻将军的司令部,未能收到。
1937年3月1日,丁玲陪同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到延安时,又当面请毛泽东亲笔抄录了这首词,写在两张16开大小的浅黄色毛边纸上。这给了她很大的鼓舞。
毛泽东赠丁玲词的手稿初由她自己珍藏,1939年初陕甘宁边区一度紧张,丁玲担心在动荡的生活中遗失,她把手稿装进一个中式信封内,托人带到大后方重庆,转交胡风保管。胡风在信封上写上“毛笔”二字,意即毛泽东的笔迹。1955年胡风被打成“胡风反革命集团”首领后遭逮捕,抄家时,公安人员搜到了这封信,但未引起注意。抄来的毛泽东手迹、胡风的日记、书信、文稿一并存进了公安部的档案柜中,一放就是十年。直到1965年胡风被判刑后,按程序,一些不该没收的东西可以领回,毛泽东的手迹才与其他一些杂物被梅志领回。
“文革”中,胡风家再次被抄,信封藏在一只皮包的夹层中,皮包中的东西被抄一空,但信封却没有被抄走。“文革”结束后,1982年胡风从四川回到北京,手稿完好地回到了丁玲手中。
毛泽东的〖临江仙.给丁玲同志〗这首词发表于1980年10月〖新观察〗第七期,同时刊登了手迹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