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年的刀枪劫杀生涯中莫天良忌恨的是这种月夜。他从不在这样月光清亮的夜晚走出卧房或洞窟。多年前他的一个亲密盟兄死在月夜里。盟兄仰倒在一块平坦的打谷场上,月光如水,面色如纸,身下一大摊浓血被月色浸淫着漆黑如墨。盟兄死前三天的一次酒宴上,莫天良发觉他心神不宁,再三追问,一向爽快的盟兄才吞吞吐吐地说,这几日总觉颈後有嗖嗖的刀削声。人在死前会有一种预感,羊角坞最年高的白须老人告诉他,唯有这可怕的预感消失了,祸祟才算避过了。若久久不消呢?他问。老人沉默许久,那你把该办的事先办了。
第二天清晨他的辞行使老友十分意外。“怎么就走?我已吩咐村里十几个青壮年每日在村前村後巡查了。你住这儿只管睡坦觉。”
等迷迷蒙蒙的雾气收尽,他才动身离开村子。村口果然有两三个手持土枪火铳的汉子懒洋洋站在树干下。他暗暗好笑,这样的防范,最笨的杀手也能避过的。那位老兄实在是热心有余而智心不足。
他站在村外一道弯弓形的岭脊上,仰脸望望被灰薄的云翳掩得淡白如剪纸的日头,然后择一条小径向南斜插而去。
他喜欢在林密树深的山里面独自行走。寂静的山谷仅有一两声鸟鸣伴随着他的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在寥无人迹的森林里他才觉出生命的自由自在。
而今他时常怀念早年贩盐巴山货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挑一副货担悠悠地走在爬卧着块块粉黄日光的蜿蜒山道上,峻崖边晚秋的枫叶彤红,他扯开喉咙唱起山里人熟悉的情歌小调,远远便望见崖口边立着个俊俏女人的身影……
夕阳橙黄时,他已翻越几座高陡的山梁。他在坡上望见坳下一幢小小的茅屋在灰蒙的暮色中寂如孤翁,心里陡然一阵莫名的抽搐。
月色(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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