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说是一种壮举(《语言书》第十章)


 

第十章

1. 西尔迈·佛劳拉曾经对佩雷菲特说过:“即便把我像条虫那样留在撒哈拉沙漠,一个子儿也没有,但只要在附近有商队路过就行,几个月以后,我保证又可以成为亿万富翁。”人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佛劳拉的话,因为在他成为百万富翁之前,他早已是个语言学家了。2. 德国人最具有语言力,因为他们不像英国人和法国人,总是把语言和经济、政治、法律及风俗联系在一起 。德国人对语言的态度有他们自己的独到之处,他们总是把语言与人的内在性、哲学思想、神学、书籍、大学、自由讲坛和图书馆联系在一起。3. 反参照的民族语言常常具有一种封建主义性质的致幻效果,由于它一开始就步入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它完全有可能把“圣婴公墓”的鱼腥味当作拉斐尔花园中玫瑰花的芳芬,就像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乐默对一个询问的姑娘讲的故事一样。4. 随着“统语”集权地位的上升,政治力量的世俗化,思想的精诚度便普遍地下降,社会生活的真正画卷必然导致反义形式的阐释陈述,为此,有必要给既定的所谓正统语言加上括号或负号,进行现象学的悬搁。5. 语言一旦消除了人道的意旨,它便丧失了其作为信码的挥发性功能,而只能表现出明显的封闭性特征,让几千年人类文明史的进化到头来只沉淀出几个极带强力和淫威的工具性词汇,比如:P……、G……、和S……等。6. 语言不仅是一种映象,而且是一种理想,世界照着它的“未型”之镜修改着自己的形象,正是在这面人学之镜中,主性的存在物才能发现自己的历史和现实中有罪之思想的痕迹,首先通过对现存语言的超越,然后完成对“现实性”本身的超越。7. 真正的语言需要一个象征性的未来,它诉诸未来理性的精神观念,应该说这种观念是人的一切高级精神活动和发展的先决条件,它具有一种明显的反尘世和反物化倾向,远远超过了人的直接行动的需求,而步向一种伟大的皈依。8. 由语言的强暴导致的流血,无疑是历史上最残酷的事实。人们相对而来,擦肩而过,排除了语言的精神互赠,而代之以一种语言物质性的出击,结果到处是战幕、硝烟;到处是被仇恨烧焦了的人体所散发出来的糊臭的气息。9. 人应该相信在我们所“认识”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语言需要努力去寻求重合的世界,人们在这个世界中,也只有在这个世界中,才能读到他们互为存在的光电回声,语言感应的回声,让其心灵自由的言说如流水一样自然契合每一条思想的江流。10. 语言构造的伟大作用就在于它为可能性开拓了疆域,以反对人心对当前现实的屈从和消极默认。正是语言的那种指向未来的“非现实性”思考才有可能克服人的自然堕性,并赋予人一种新的能力,一种善于不断更新自我和更新世界的能力。11. 一种物质对象的纯物质性怎么能够造成它的并非属于物质性的状态呢?在每一种具体的物质形态中又怎么能够体现出人的一种属神的精神呢?这一切都是语言应去关心的问题。12. 人以痛苦和自觉体验的语言来展示他拯救自身的道路和自身发展的思想历程。13. 只有人的语言才有可能使人作为“一个人”来生活,只有当他作好了某种语言的准备时,他才有可能领略从世界深处所涌现和流露出来的那种丰富的美。14. 黑夜是感觉的边界,黑夜的秘密就是人心的秘密。白昼让人寻觅石头,而黑夜却让人找到语言,前者标记街景,用旗子和手语作信号;后者揭示旷野、无限、未知之域与可能的达观。15. 在一个无语的时代,个人勇敢的言说不仅是一种善举,而且是一种壮举,它是个人生命历史真正的开端和节日。16. 人实在是一种可能性的什么,变化的什么,张弛不确的什么,一种形象?语言文字的符号?或者是某种隐蔽着什么意义的象征?人是以自身为行动,通过拼写才产生意义的,人的语言过程就是这种拼写过程。17. 我们皆有一种尚未开释的语言 ,这语言沉浸在观念无法思想的地方,它趋向无限的流动,表达人在自由的过渡中意欲去完成的那种最内在的冲动。18. 在众生普堕的现实中,唯一能使我们得救的就是激情、语言,抗拒凡庸,重建诗意的家园。19. 没有内部的语言世界,我们的灵魂就回不了家,也就谈不上要去关心我们自己,以及他人的存在,更谈不上进而要去爱护这种存在,热爱这个世界。20. 语言常常处于重要的中介,表现为双重方向的运动,一方面它来自于人,努力想抵达一种思想的清晰性,促进一种人生诗意的至强醉意;另一方面,它指向人,努力在精神表现的层次上塑造人本身。21. 人们应该自问:他们的语言究竟隐蔽了什么?22. 人们津津乐道于环境的污染,生态的污染,但谁又提到过精神意义上的语义的污染呢?殊不知,人们首先应该去关注的是这种语义的污染,其次才是交往中的社会的污染,最后才是生态意义上的环境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