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湘西文化的美学窗口
——评《诗性的湘西》
唐正鹏
我一直认为,湘西文化源远流长,跌宕起伏,因其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受特殊的地理条件、历史条件和业已形成的民族心理的制约和影响,除了具有中华文化“勤谨中庸”的共性外,“神秘诡异”似乎就是它的“个性”特征了。然而,湘西文化的主色调、主旋律什么?它之所以为往古来今的湘西人所认同,靠什么来粘接?其“神秘诡异”的“个性”源于何处?蕴含着湘西先民们什么样情感?应该从什么角度以何种方式去解读?研究解读它有何现实意义?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众说纷纭,悬疑颇多。近日,翻读完吉首大学师范学院陈素娥副教授《诗性的湘西》一书后,顿开茅塞,受益匪浅。
《诗性的湘西》一书是从审美的角度,运用共时性、历史性和中西方美学观点相结合的方法来研究和解读湘西文化的。全书共分十七章,前四章为解读湘西审美文化理论构架,在系统论述了研究湘西审美文化的学理背景、方法意义、生成条件和特征品格的前提下,用十三章的篇幅对湘西审美文化的特征进行条分缕析,具有论据扎实客观,观点方法新颖的特点。作者在其论述过程中,以湘西地区现实生活和现实遗存的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中诸多神奇、神秘的文化事象为依据,一方面,在追根溯源中用美学观点和方法阐释具象化的文化事象,发掘湘西文化中的许多闪光的美学思想,另一方面,通过研究分析具象化的文化事象,展示古今之湘西人欣赏美、创造美的审美标准、审美理想、审美情趣、审美思维和审美实践,从而,凸现了湘西有代表性的各种文化艺术门类的美学特征,为我们解读、领悟和传承、发展独具特色的湘西文化开启了一扇美学窗口。
古人认为,文化具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文治教化”之功能。从创造、传承和发展文化的主体来说,文化既是人类活动的对象性结果,也是人的主观力量和才能在活动中发挥的结果,这种“结果”不仅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而且处在一种不断延续着、变化着的时空里。因此,文化便有了中外之异、古今之别,民族之异、地域之别。而这种区别,往往取决于作为文化主体的人对“美”的认识、“美”的欣赏和“美”的创造。湘西在春秋战国时期属荆楚之地,由于这个时期文化的开放性,深受荆楚文明和巴蜀文明的熏陶和影响。此后一直到清代末期,2000多年以来,由于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的出现和加剧,湘西的文化处在封闭和半封闭状态,这个时期很少或者基本上没有受到以儒学为核心的“中原正统”文化的影响,就连后来的“汉化佛教”难以在此驻足。正是因为文化的封闭和半封闭,给自然科学发展带来重重阻力,以致于这里的生产力长期处在低下的窘境之中。湘西的先民们为了与自然抗争,往往把命运系于“迎神”、“娱神”、“祭神”等祭祀活动之中,于是便出现了“传说弥漫、诡异之辞”时兴民间的现象。直到新中国建立以后,湘西才在文化上出现融合、发展的新景象。从湘西文化发展的历史轨迹来看,不应该像个别学者那样,把湘西文化简单地、孤立地分割成所谓的“楚文化”、“巴文化”、“巴楚文化”、“后巴楚文化”以及“巫傩文化”、“盘瓠文化”,它应该是一种被这个地域的人群和民族所认同,并有着特定审美特征的多种文化相互渗透、相互交融,且具有一定的历史渊源、民族背景和文化源流的文化复合体。这些在《诗性的湘西》一书中得到了很好地体现,陈素娥女士根据各种文化事象,将“多样统一性”、“楚文化的活化石”和“东方美学的具象化”三个特点作为“湘西审美文化的基本特征和品格”,这一学术观点不仅脉络清晰、独到精辟,而且把有着鲜明个性的湘西审美文化,置于中华文化乃至东方文化的大前提之下,找出了“以己度物”、“天人合一”的共性特点,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和学术分量。
“在湘西,一颗石头都握着湿漉漉的纯美……荆楚原始宗教和巫风的浸染,光怪陆离德山水气象的蒸腾,使湘西诸多的人文与自然成为当下最令人费解,最引动人心的风景。”这是《诗性的湘西》一书作者“自序”中的一段话。作者把湘西、湘西文化、乃至湘西审美文化定格为“诗性的”这一理念,不仅令人怦然心动,更耐人寻味。这里诗不是孔夫子所谓“载道”、“言志”之诗,其“性”既奔放粗狂、又神奇卓异,其“情”时而含蓄缠绵、时而哀婉凄清,其“味”如品醲尝甘、又似啜菽饮水。这些似乎构成了湘西审美文化独特的“性情”和“气味”,而表述和传达这种文化“情感”的符号,就是散见于湘西民间的“茅古斯”、“槯牛”、“哭嫁”、“摆手”、“跳香”,“吊脚楼”以及许许多多的民族文艺、民族工艺和民族节日等诸多文化事象,这些文化事象有如诗人笔下用心灵编制的语言,表达着一种独到的诗情画意和特殊的民族情感。在作者看来,湘西文化和湘西审美文化的这种“诗性”特质,源于往古来今的湘西人在审美实践中对审美客体的深刻感悟和认识,继而在不断地感悟和认识过程中所形成的,并被本民族所认同的审美思维和审美标准,即源于对“生殖崇拜”和“天人合一”哲学观的认同而形成的湘西审美意识。于是,便有了湘西服饰是“历史的载体,情感的表象”,湘西民居的内蕴是“依顺自然,诗意生存”,湘西的宗教是“神性与诗性的清唱”,湘西的节日是“情感奔涌的世界”,湘西的丧仪是“生命意识的高扬”,湘西的工艺是“生活的美化,睿智的彰显”,湘西的舞蹈是“心潮的奔涌,生命的律动”……这就是湘西文化的灵魂,湘西审美文化的神韵!
马克思曾经指出,人们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自己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就文化而言,其历史与现实、历史与未来的关系是一种无法割裂的关系。正因为如此,我们研究湘西文化和湘西审美文化,既不能食古不化、全盘承袭,也不能数典忘祖、全盘否定,应该采取分析的、历史的方法,较为全面、准确探究湘西文化的赖以生存在历史渊源、历史传统、特征特性,从而为传承湘西文化、观照湘西文化未来的发展方向,继而为开发、利用湘西文化创造条件。《诗性的湘西》一书的作者,不仅提出用美学观点的观点审视、解读和领悟湘西文化的内蕴,也为湘西文化的保护与开发、发展与利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诸如提出的关于“妥善发掘和保护湘西审美文化遗产”的观点,关于“充分开发湘西审美文化资源”的建议,以及“在理论和实践中处理好保护和开发的关系”的理念等等,有一定的客观依据和理论渊源。尽管这些观点、建议和理念在论述中不够详尽,但仍然能起到投石问路、抛砖引玉的作用,值得学术界和文化部门的同志在实际工作中引起重视并加以借鉴。
值得一提的是,《诗性的湘西》一书谋篇构思上,章法得体、层次分明;论理方法上,朴实无华,力求深入浅出。正如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邱紫华在他为该书作的《序言》中评价说:“能把复杂艰深的理论说得很浅白、很平易近人……本书没有当下有些赶时髦的人那种凌空蹈虚,故作超世之论的浮华风气,这显出了作者朴实的学风。”尤其是语言,不仅清晰流畅,而且更善于用文学化的语言说理、叙事和表情,书中有些篇幅与其说是说理文章,还不如说是一篇篇盈满情感的散文。作者《湘西民居的诗意栖息观》一文中,当谈及湘西吊脚楼孕育了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时,这样写道“湘西人在鸟鸣声中长大,有着清泉般的嗓音……湘西人在歌声中谈情说爱,在歌声中生儿育女,在歌声中演绎人生。相思歌、哭嫁歌、拦门歌、上梁歌、祝酒歌、孝敬歌,或萦梁绕椽,或飞出吊脚楼,唱绿了田野,唱柔了溪水,唱尽了人间的喜怒哀乐……”读罢此文,不仅能使人领悟湘西民居的诗情画意的审美情趣,更让人如临其境,顿生快意。如此诗意般的湘西民居,足以让外乡人对湘西心往神驰,令出门在外的游子梦萦里闾,魂牵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