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李四的故事之一



  只是,倘若李四的情绪激昂起来,大家便喜欢和他照直了开玩笑。但凡开起玩笑,就往往像飞船一样从宇宙的这一头蹿到宇宙的另一头。

  李四喜欢野蔷薇,大家就编出“蔷薇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歌谣。

  李四的媳妇叫燕妮,大家因此戏称李四为“李克思”。后来的某一天,李四突然很认真地说“不能再叫克思”,大家也就不叫。不让叫“克思”,李四身上的玩笑依旧多得很,仿佛抖落不尽的皮肤屑。

  李四的为人挺随和,任凭玩笑开成了原子弹,他也不急、不恼,只会眯着眼使劲儿听,随着大家用力笑。别人“嘎嘎”时,他也“嘎嘎”。“嘎嘎”到最后,大家就全然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嘎嘎”谁。

  再后来,大家中有人想着应当把这一切都写出来,就写。

  写了,却又总也写不好,好像什么文辞也不如李四本身生动。

  大家这才蓦然意识到什么——

  原来李四这人……其实很不一般啊……

  可能是在李四成为李老,李老又驾鹤西去好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单位的阅览室订阅的一本并不出名的杂志上突然登出了一篇什么。大家抢着看时,却原来是局里新来的秘书写的。看过,大家就舍不得放下,很快就有人推荐给当天正在科里检查工作的局长。

  局长接过,就说“是不是李老养的蔷薇花儿开了,这么香”,就吸溜着鼻子说回到家再细细地看。局长回到家以为能够看出子丑寅卯,但看着看着,嘴角儿就想往开咧;一咧,突然便骂出了一句娘。

  第二天,局长即宣布,凡是传播这期杂志的,当月的奖金一律停发。至于那个作者,当月工资也暂停。大家心里就纳闷,四下里问时,才知道这是有损于局里中层领导干部的形象。

  大家便哑然。到了发奖金的时候,果然很多人没有拿到。没有奖金的这些人就开始骂李四,当想起李四已经死去多年时,就又骂没有领到工资的那个写这篇东西的秘书。

  秘书被局长叫到办公室时,就说全是听来的,并没有怎么加工。局长就更不高兴,就说“这样做更不应当”。局长在大学读的是文学专业,对于创作颇有些研究。秘书这么一讲,局长便给他上了一堂课。

  下课之后,局长便垂着头来到李四工作过的科室。局长这次什么也没说,对着李老用过的办公桌,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局长再回家的时候,正碰见自己的妻子在读这期杂志。妻子见丈夫进门,就苦笑着说:“李老年轻的时候竟还有这种经历,真没有想到。”局长的两眼瞪得就要忿然。

  突然,电话铃急促地叫起来。局长接了,方知是厅长让叫的。厅长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写李老的那篇小说送过来。局长便唯唯诺诺地答应,脑袋点得和捣蒜的锤子一个样。

  局长没有忘记最后问厅长打算怎么办。厅长就反问什么打算怎么办。局长便讲了自己对于这些人的处分。厅长听了,就只会笑。谁知一笑,竟然就笑出了局长一身冷汗。

  厅长末了,就忽然让局长先在电话里介绍一下这篇小说的故事梗概。

  局长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就整个填满了这篇小说的情节……

  这篇小说的开头就照直写道:

  话说……

  话说李四年轻的时候,平常也不喜欢看电影;其中是否有原因,只是别人不愿提。偶尔一提,李四就会问“你知不知道张科长是怎么死的”,又说“张科长不什么我就当不上什么”。但凡听的人觉得惑然,一般就回答不上。

  其实,过去的那位科长张三确实已经死了,大家压根就心里明白;至于怎么死的,追悼会上已经说得明白,再有其他原因似乎也就不好乱问。

  李四接下来便喃喃地讲,讲的时候眼圈儿就发润,说这事是后来听张科长在那丛野蔷薇花前面亲口乱讲的。

  这时,人们就想“哧哧”两声,却也没好“哧”出来。因为大家觉得张三早就死了,虽然野蔷薇今年死了明年还能复活,但是人死了又怎么会对李四说话呢。

  于是,大家中的一部分便自觉地围过去,神情中就好像是在听李科长讲故事。

  李四见人们感兴趣,就说“你们闻,这就是蔷薇的香味”,大家闻了就安静下来,李四就又说“小的们,你们竖起驴耳朵听好了”。

  在这篇小说里,李四是这样给别人讲的:

  “那天……”

  那天张三科长就是去看夜场电影的,看着看着就想上厕所。外面天黑不黑张科长也不知道,电影院里却像是到了晚上。

  张科长就小心翼翼地夹着些什么往外走,刚走到“安全门”口,就赶上有一位特别年轻的小姐找座位,用清脆的声音询问时,张科长这时便赶忙放下一个什么就推开门逃了出去。身后就忽然听到那位小姐嗲声嗲气地朝后扔了一句“这是谁丢的东西啊”。

  坐在边上的李四那时当然很年轻,很年轻就容易很热心,掏出手电筒,送去一束光。小姐却也不再清脆,也不嗲,提起短裙高高地迈过去了。

  李四练气功练得目光敏锐,就发现自己有一道比手电筒的光柱还要强烈的白刀子,骤然一闪,就直插到那露出的肉色的花儿里。

  等到小姐过去后,手电筒自己就灭了,香水味儿却又来。李四正想要过去问什么牌子时,便闻到了另一种气味儿。李四知道,这是张三仓库里的东西,就屏住呼吸,运功抵抗。

  电影散场的时候,张三也没有露面。李四便奇,便过去把张科长落在座位上的皮包拿起,恐怕遗失。这时,走到后面的珍见了也跟过来,突然顿住了,只将鼻子一撮,便成了瘤儿或髻的模样,吸溜几下就说“气味好像不对”。

  这次却是李四在清理仓库时不小心放下的一个,猛然听见珍问,就胡乱说了句什么。

  珍就四下里望,问张科长怎么还没有回来,问着问着李四就说不如进去找沼。

  李四便去找。外面的天色果然已经黑了,感觉比李四来的时候还要强烈,仿佛在人的脑袋上黑黑地罩住一样东西。李四对于黑色向来无所谓,因为白色让他的心里感觉着更空。

  李四不知怎么就站在写着“WC”的英文地方唱。一唱,声音果然宏亮。电影院的值勤人员听见了,以为是又来了歌唱家,就过来想顺便学点什么回家传给喜欢唱歌的女儿。李四就咧着嘴保持一种缄默,心里却再次唱起了张三的名字……

  人们见李四讲得很是乏味,就渐渐地走了好多。

  经历了短暂的嘈杂之后,没有走的人,又开始渐渐静了下来;当静成一朵睡莲时,李四便知道这次讲得挺精彩。

  这时,李四就环视一下睡莲,又只管接着讲以下的故事:

  “单位……”

  单位里那天包的是夜场电影。李四当时很年轻,年轻人对于时间就顾不上往心里记,只是到了晚上便去。天色很黑,李四就发现路上遇见的目光也黑;李四进了电影院,电影已经开始了。片名儿挺好听,但究竟是什么,李四并没有准备往心里记,也就不记。等到他想起要记的时候,就随口朝后排坐着的一个什么人瞎胡咕哝了一句。

  “是李……四。”忽然就听到后排有一个女人小声招呼。李四听时,就觉得声音怪怪的不一般。可是他实在想不起什么,便胡乱朝后看。那人就高篷着头发迎过来,香水儿的异味儿就好像猛地推了李四一把。

  李四连忙侧过头,往后闪电般一躲,只觉得有一股冷森森的香气已然擦面而过。

  “好叼蛮的暗器。”李四在心里迅速完成一组防御动作,之后便不再问是什么牌子。

  因为李四这回就看清是局里的那个名字叫珍的女人,便四处掬些笑容随便涂到脸上。

  这时,珍就仿佛要将李四的笑容剥去一样,刀光一闪即露出李四的白生生的芯尖。

  珍是个稍显丰满的女人,因为稍显丰满,所以很会吃菜,因为会吃,便很会做莱,张三就常吃常夸。在李四刚来上班的时候,珍还曾经教了李四几手。

  珍最拿手的一种莱叫“干卤莱芯”,所用的原料就和这次剥李四时的一样。剥了,才又小声对着李四完成一种笑。笑完,李四便知道了今天这场电影的名字叫《魂断蓝桥》。

  果然,屏幕上这时就轻轻地弹出了那首“友谊地久天长”。

  李四听着听着,心里便小声跟着唱,一唱就不知怎么想要脸红。后来,李四发现大家的脸上全是黑色,也就不想哗众取宠。

  珍是张三地久天长的情人。背地里,大家都喜欢这么说。

  因为和科长有染,李四与珍说话时就格外小心。李四不知道为什么,珍每次见了他都有一种想要从中攫取点儿什么的感觉。李四就害怕,就在内心里小声安慰自己,说肯定不是那回事儿。所以,这次听见叫,李四就又往珍的旁边看,果然坐着张三,李四便又小心地冲着张三笑笑。

  那还是有一天的晚上,野蔷薇已经安睡,这时李四就在一棵核桃树下练功,练着练着突然就好像听到了地久天长的什么。

  核桃树紧靠着女儿墙,翻过女儿墙就是李四上班的地方。核桃树也已到了进入青春期的年龄,就常常张开自己并不精美但很有力的枝干。核桃树的枝干密密麻麻,张开时就成了一个蜘蛛密制的网,好多事情便往往被沾在上面。

  李四立即命令自己进入一种状态,他先是让自己入静成呆若木鸡的境界,然后气息沉入了丹田。这时,李四就已经开始感觉着张三快要对珍随便说些什么和胡乱做些什么了。

  稍一感觉,不出所料,哼叽声果然渐盛,好像在干什么重体力活。

  李四便突然想腾空而起,刚一纵身,丹田已经太热。急忙收时,已然逃出老远。直到破门回到自己的宿舍,惊魂尚未平静。

  张三不在时,珍就来找李四,也不见得非要有什么大事,借故喝上一口水,顺便放下几句话。珍在局里上班,局址离李四所在的科室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珍来的时候,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凑近些让李四细看时,果然就看到有一层薄薄的水珠儿静静地沾在上面。

  李四的心里就想乱,却又不敢让乱,就习惯地称她为“珍姐”。喊出来时,珍姐也就急忙用绵软的手掌轻轻按住,这时珍姐身上的女人味儿就立时冲醉了李四的心。“女人身上的味儿……真是和男人不一样啊。”李四就在心里迅速地一想。

  不过,那时的李四也只是这么一想,并没有学会常常要借机专注什么,比如通红通红的手指肚儿、瓜字形的掌心花纹以及绵软的感觉,至于低开的领口儿和领口儿里上下颤抖的什么,则更是不敢多瞧。

  李四再本分,也不可能不心乱。说起心乱,顶多是乱了也就乱了。于是,珍的手就白白地浪费了一次。

  李四好像只能闻到珍姐手上的混合气味,比如什么香水、唇膏、粉脂之类,还有可能就是珍姐本身的什么或者是张三送给珍姐时留下的地久天长的什么。

  李四是个本分的人,人一本分,对于有些事就不敢再细想。或者也往心里去,表面却将笑容胡乱地掬成了石像。

  这时,珍就只好倚着桌边儿说些闲云野鹤之言;虽然妙手,却也空空……

  李四的故事正讲得起劲,突然,听的人就发出一种源自于内心的笑声。

  笑声就像胖蛆钻进米饭中一般,刚一露出红嘟嘟的可爱的小嘴儿,立即就有人过来将其擒获,仿佛这时已经填入肚中。

  李四知道,大家正听得用心。

  李四就又问大家知不知道张科长是怎么死的,这一次便真的有人说了“不知道”。

  李四就再接着说自己的故事:

  “张三……”

  张三看着看着电影就小声哼出了那句“地久天长”,一哼便要去厕所,推开安全门的时候,已经有东西丢到外面了。张三就急忙暗暗地说了一声“不好”。

  李四过来唱“张——科——长——”的时候,夜已深沉。这时,李四突然就好像听到从厕所里隐隐传来了“咕咚咕咚”的打击乐的声响,仿佛是“地久天长”的前奏。

  珍侧耳听了也发觉不对,但是她太年轻,女人一太年轻,男厕所就成了禁区。

  便见李四身形一闪,已然跃了过去,跃到门口,才发觉厕所的大门上有一把黑亮黑亮的铁锁。

  等看电影的人陆陆续续地都走完了之后,一个戴红袖章的人就来请李四和珍出去。李四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一说,戴什么的人就开始大笑,笑过就说绝不可能,说厕所的门是请示了院领导之后才被锁上的。

  李四便无意间看到厕所的窗户开了一扇,想再问时却只在喉咙里“咯”了一声什么。

  可是,珍在一旁就着急,似乎这时的心跳也成了地什么天什么的乐曲,就忽然冒出一句“不信”来。戴什么的人听了,急忙招呼另外一个颇有味道的女人去到办公室拿那份儿红头文件。颇有味道的女人便去拿,拿来就姿色很骚地朝李四的怀中一塞。

  李四低头看时,果然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关于开展卫生红旗评比暨关闭影院厕所的通知”。看了日期后,李四也就开始相信,但是又总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李四就要发功,气沉下去后,竟然再也提不起来。再沉时,依然。

  李四就擦了擦汗,只得作罢。

  第二天刚一到班上,李四就被等在办公室门口的两名警察带去了。李四的脚就抖,想问的话就不敢问。后来,李四看到官高一等的局长钱荪也是同等的待遇,原本心中忿忿的感觉才稍显舒畅。

  钱荪和李四一直被带到昨天看过电影的地方,李四突然就仿佛感到了什么。

  果然,一具浑身沾满粪便的尸体让他们认了半天,一直等到有人找来清水冲洗之后,李四才一眼认出了这就是张三。裤子还没有来得及提上去,一截子肉色的东西还露在外边;肚子已经鼓囊囊的,大概是吞进了不少养料。

  李四看了一会儿,刚要往外吐,又强压了下去。

  警察最后就说“是你们单位的人就成了”,就让钱荪和李四站到电影院外面的空地上了。外面的天气很热,行人都穿着很单的衣服。但是,钱荪却问了李四一句“冷不冷”。

  不问还好,一问,李四就打了个寒颤,依稀是地久天长的那种。

  大约也就一个小时,有人出来对钱荪和李四说“属于意外死亡”。李四想要问什么叫“意外死亡”,那人就先说了。

  原来,堂堂的张科长竟然会是在已经翻进了厕所窗户的前提下,却又在解大手的时候一不小心掉进满是粪便的茅坑中溺死的。

  李四的眼圈就发红,心里想说“唉,这……这也忒不小心”,忽儿发觉张三已经死亡时,口中就喃喃着说出了“可惜”二字。谁知那人听了,竟然偏过头来,嘴角儿冲着李四张了一张。李四便听见是说了一句“一个小科长,多得就和闹了灾的蝗虫,有什么可惜”。

  李四立即就浑身发热起来,拳头也就捏出了汗,先前提不起来的丹田之气顿时升到了准确的位置。李四便在心里这么急促地一想,只见那人冷漠的面孔上立刻就开放出了一朵血色的花苞。李四看见,心里就乐,就觉着自己的功力果然不同凡响。

  李四再要急促时,就又觉着钱局长的嘴角儿也张了那么几下。

  李四还没有听清,却已经见到局长的背影了,便也急忙紧随其后。

  没过几天,那个被李四称作珍姐的女人就地久天长地调走了。调到什么单位,李四不知道;问别人时,也都不知。

  有一回,李四又问,大家就有了一种奇异的目光。

  李四陡然间就发现大家其实真的不懂得什么才叫地久天长。

  李四感到了时间的寒冷,整日里竟然也怏怏不乐,发誓从此地久天长般再不问,忽然就见有人送来一份文件。大家先抢着用心看毕,接下来便围住李四狂喊“科长”。

  李四就说“别理我,烦着呢”,以为大家又在空口白牙地开往日的玩笑。

  可是,当李四真的把眼睛撂到文件上面时,就突然一愣。

  李四便发现这次的文件着实也并不简单,感觉就和那次在电影院见到关于什么评比暨什么关闭的文件一样不简单。

  李四想着,心思就印在脸上。李四就似乎觉得有什么人正在“啧啧”冷笑,他一听就浑身继续冒寒气。要在往常,李四还会陪上一块儿“啧啧”,但是偏偏这次感觉到什么,就觉得应当加套衣服。他便返回自己房间,找出一件什么,胡乱披在身上。

  直到有一次李四无意之中,问起局长钱荪关于任命自己当科长的事情时,方知那次在电影院门外钱荪曾经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李四心中就悔,“唉,偏偏这句话没有听清”。

  想着,李四就又要发一回狠。

  “张三之后,可能就轮到了李四……”

  李四总是这样想,他似乎知道“张三李四王五……”的地久天长的顺序。

  李四刚讲完自己的故事,大家就觉得李四再也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便不等李四做结束语,像树倒猢狲散一样,四下里逃窜了。

  李四才又感到面前一片空旷,仿佛闲云散尽,心胸顿时就开阔了许多。

  忽然,李四耸耸自己的鼻子,依稀闻到有一股奇特的香味儿。

  可能是小院儿中的野蔷薇花一朵一朵、一丛一丛地盛开了……

  关于这篇李四讲故事和故事里说张三死、李四当官什么的小说,局长就此说完。

  可能是过了良久……

  可能是过了良久,局长再听时,电话里已经是一片默然。

  局长正要挂上什么时,厅长突然咳嗽一声,又沉沉地发话了。

  厅长就坦白地说自己好像没有听懂,转而却又说:“这篇小说,听来倒稀松平常,细细一想还蛮有点味道,颇像《西游记》中的那两个刁钻古怪古怪刁钻什么的。我猜想,可能……或许……大概……是在说现而今社会上的有些事是地久天长也改变不了的吧。”

  厅长便分析说:“第一,这应当属于文学创作的范畴,因为小说里的人物完全是虚构的,李老也并不叫小说里的人名嘛。老张也不叫张三,而且并非是掉进什么里面才逝去的。你们局里从来就不曾有什么珍姐这一人物。第二,奖金应当立即退发给大家,应当对大家说明退发的原因。另外,据我所知,你们局也根本不曾给我们钱老送过什么《魂断蓝桥》的电影票嘛。钱老当时是局长,局里包电影还能少了他吗?”

  厅长顿了一顿,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况且,《魂断蓝桥》在当时还并没有解冻上演嘛,说来恐怕还算是近些年的事喽。”

  厅长所讲的“钱老”,就是原先的局长钱荪;倘若见到钱老,厅长则要明明白白地喊一声“岳父”。

  厅长说着就轻声唱起“友谊地久天长”,唱到最后并没有忘记说“好些年没有看到李老的那些野蔷薇开花了”。当又要问野蔷薇的时候,厅长自己便禁不住先大笑起来。

  笑声沿着电话线一路传来,局长听了,也就好像心头的乌云已经散去,现在就剩下一片瓦蓝而且空旷的天。

  局长便急忙也点起脑袋,然后又借着电流,送给厅长一串更为开怀的朗笑。

  后来,一部分人因传阅杂志被停发的奖金还是没有拿到,那个秘书的工资还是没有拿到,但却是以一种额外什么的名义在领取单上胡乱签过一个代表自己名字的符号。

  这事从此就不再有人提起,似乎大家已经渐渐忘记曾读过一篇关于李四的小说。

  当那个秘书又接二连三地写了好多续篇的时候,人们也就风平浪静,就再也不像第一次那样地久天长般地相互传阅。但是,只有收发室那个负责分发报刊的老师傅知道,从这一季开始,单位里订阅刊登有李四续篇的那份儿期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至于局长,他这人向来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内心想法,包括他的妻子。去年年底报刊征订时,局长就以办公室的名义额外多订了那么一份儿。

  其实,可能,或许……局长真的也颇喜欢读这些小说哩。

  你要是不信,就看看在局长办公室的正中,工工整整摆着的,那盆儿刚刚买回来盛开起来总喜欢胡乱芳香浓郁、随便大声喧哗的地久天长的蔷薇花儿……

  你只要一看,芳香就立时布满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