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住着妻子单位的房子,便生发出“妻虽随我过,我却住妻家”之感。去年入冬第二月,有幸从两室一小厅的顶层迁至最靠西边的两室一大厅。面积大了,却不实用,几乎所有的家具都因无处“立椎”,忍痛作“鸟兽状散了”。
住更大面积的“娘家人”都不急不缓地实施装修大手术,我却看着漏水的暖气、透风的阳台和只用了一次就断裂的“抽水马桶”盖儿以及缺少两堵围墙的房屋……叹声不止。上峰有规定,半月必须搬完,后延至年底。无奈听惯了话,更惧怕因不听话而贻误后学,半成品的房屋,只因为无墙而必须想方设法堵住凛冽的寒风,必须想方设法隔出客厅和厨房的界线……仅此将家当从旧居“引渡”新居,而已。
夜间独坐,往日里泉涌之思凝成一砣愚鲁的铁饼。却在想:“一生不好修饰,做人如此,居家过日子亦然……否?”
此生第一次搬至一处新居,却立即就在三九天气里,随着满墙的冰痕潮印,有了异乡生地之感。冰痕潮印并无陌生可惧,令我不忍放心聆听的倒是满耳的交响。而今已乔迁二月有余,虽是跨至九七接近立春,邻人的装修仍在艰巨而耐烦的嘈杂中难料结果。常常于半夜一两点,依然可以聆听仿佛魇住一样惊世骇俗的花腔,加之随时饱嗅的如同溏便之流的各类油漆味,上峰的戒律,从根本上讲已成泡影。这一切,每每堵着耳朵听来或于根本不情愿中想起,都真的仿佛是在经历着一场人间不常有、仙界仅几回的“魔难”。
正所谓“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字典中的磨难自然也就成为我心里的“魔难”了。魔者,乃四邻里旁若无人的室内装修如火如荼,各类白热化的铿锵轰鸣就是一架架重型轰炸机般的钢琴,日以继夜地在耳边“弹响”、“歌唱”,其音优雅可人抑或鄙俚浅陋自不必言,因为自己听不懂,渐渐以为天籁了。
凡读过钱钟书《围城》和沈从文《边城》的人或许会知道“围城”与“边城”的真正含义,我却悻悻然领悟出急切地想要在新居中攫取一座“围城”的深义,又由于靠住新楼的西头,也就因此有了“边城”的理解。
躲进四面透风、八方带响的新居,我想如饱鼠一样窃笑,能够与大师的名著沾亲带故,也难怪会将听不懂的鄙俚浅陋之音作为天籁一般供奉了。
泡壶龙井,就着噪声,忽然记起常人所道:乔迁之喜。但这回,我却真的迟钝得无法领悟喜从何来,更无法领悟新居是否还像当时验收时一样“万寿无疆”。因为生命中掺杂了一种“妻可忍,夫不可不忍”的装置,即使如此之累,也状如阿桂(即鲁迅笔下的阿Q)画圆无二。其实,我不过是更生怕进化到唯其仰仗鄙俚浅陋的天籁才能感受成仙的快乐……罢了。
闭上眼睛,茶气里就翩然飘来一位和我一样心境的仙女,也便在这样一种“快乐”之中,端起已被我呷得发白的茶水,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我这间煞冷如窟、噪声若梦的新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