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一切入学手续,我换好裤子,从宿舍走往食堂。
首先,我花了十分钟“研究”墙上的“菜谱”。此时,我的头脑正在加速计算口袋里的80元钱和价格栏内那些数字的比例。还好,加上14元的生活补助费,我甚至还能每三天开一次荤,还有整整8套邮票和信封。自然,我肯定将赚一部分稿费,看来,每月一本的购书计划也不会落空……
我安然自得地嚼着碗里的饭菜,想着我的母亲,现在应该也和我一样嚼着这“空心菜”。
肖总,那小子……
我本能地意识到这句话的指向对象,扭转了头。
首先我看到的是满满一桌足有二十来盘的鱼肉,其次是香肠般拇指上的一个大钻戒和腕上的“劳力士”表,然后是一个非常膨胀的腹部,这些属于一张非常“贵族化”的脸;最后是一双不停拔拉着碗里食物的筷子,这些属于涂了咀红,描着双眉,嘟着嘴唇的几颗雀斑;旁边,满脸的谦卑和揶揄的笑容的,正往旁边的胖子杯里倒酒。此时,三人正饶有趣味地以一种观看稀有动物般的神情瞅着我。
我冷冷地扒完碗里剩余的饭菜,不觉恶作剧地想到:肖总,真得好好消一下“肿”了。
军训开始,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我和丽娜还真的是同学!
所以,在新生做自我介绍时,我在台下细心“研究”起这唯一的“对手”:
自然,生活的养尊处优让她保存着大多数少女梦寐以求的白皙肌肤,其次,我得承认,这是一个非常会打扮的女生,1米65的个头配上银白的连衣裙,让她显然有了“亭亭玉立”的直观。她的普通话非常标准,从细碎的白净牙齿中流出的每一个字眼都称得上“字正腔圆”。单就外貌来说,她不能算作“美女”,但脸上的几粒雀斑也毫不影响她列入“端庄、清秀”的行列。
在得知丽娜是以仅次于我5分之差第二名的成绩录入时,我多少有点吃惊的感觉。
班干部竞聘会上,我轻松获得班长的职位,团支书一职丽娜似乎也显得游刃有余。
感谢学校,居然给我们发了二十个崭新的作业本。
写作课上,当我拿出不下4个练习簙装订而成的“作文本”时,同桌名叫“啸宇”的男孩像发现新大陆般地惊叫起来:
天,你不会告诉我这是个作文本吧?
因为合班上公共课的缘故,除了极少一部分刚才从睡梦中惊醒的同学以外,至少超过100个人都在此刻伸长脖子,以“叹为观止”的眼光看着我和我的“作文本”。
正咬着漂亮派克笔头的丽娜赶紧藏好了手中的一张纸条,是某个镇长儿子“啸宇”刚空投过去的类似于“情书”的物事。回过头来,眼神中也满布着“不可思议”的惊讶。
正在黑板上板书的教授也在此刻转过身来,看着涨红了脸的我慢慢站起:
是的,这是我的作文本,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写在上面的每一个字变成稿费。
前排的军武递给我一个赞许和轻松的眼神。
在教授威严的注视下,“啸宇”低下了头,脸涨成猪肝色,嗫嚅着道:切,稿费,什么玩意儿,俺爹开个会,光“辛苦费”就好几百呢。
周围不少同学对这个320分被“破格录取”的“自费生”投掷了鄙夷的视线。
教写作课的彭教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当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他38岁,接到北京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上完两节写作课,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彭教授叫住了夹着书本(大学四年,我一直舍不得买一个书包)正往外走的我:张清平,中午和谭军武一起到我家里吃饭。
见过师母才知道,师母和我们是老乡。
谭军武是中师保送生,写得一手好文章,早在衡阳三师就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了。这个漂亮小伙的笛子和口琴也吹得相当不赖。
军武的父亲,是家乡煤矿的矿工,每天,用肩膀拖着超过150斤的煤筐在漆黑的矿井上下至少20次,一趟趟拉出他和正上中专弟弟两人的学费。
事实上,入学第一次英语摸底考试,军武得了全班最低分:33分。不知道谁的恶作剧,给了他“眯眯”的外号。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在大四前夕父亲矿难过世后以总分第一名,英语72分的成绩成为南京大学的研究生。
这是后话。
此刻,坐在彭教授宽大餐桌旁大口咀嚼油爆红椒的我们正和师母一边夸张抽着“咝咝”凉气,一边用家乡土语聊得热火朝天。
彭教授闹了三十多年的胃病,典型的“无辣不成饭”的湖南湘乡人,已过花甲年龄的他只好偶尔偷伸筷子沾一点油汁解馋。
这样的“偷袭”成功率很低,往往被师母中途成功狙击。教授满脸委屈地拨拉着碗中的饭粒,我们被一对童心未泯的伉俪逗得乐不可支。
趁午休时间,教授戴上眼镜,细细地给我一篇篇点评我的两本诗集。几乎就在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诗歌,是属于童心未泯者和痴于生活、痛于生活的“疯子”的。
离开时,教授送给我们每人10个精致的“记事本”。
在我们毕业离开学校时,我们交给教授满满10本文字。
半个学期过去,我陆续在报刊上发了文章。象牙塔里多的是学生的生日聚会或结伴郊游什么的,我对这些,一律逃避,因为我的冷漠,不知道谁送了我“侠客”的雅号。
我淡淡一笑:本非我有意冷酷,家中的几亩薄地和我那多病的父母让我在热闹面前自觉选择了沉默。
我只是在每个午后的黄昏,倚着后山的几棵楠竹独自吹着我心爱的长笛。
学校的奖学金非常可观,我得以年年按时缴清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