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本地人——朱家
曾经的尚文路龙门邨之十三
夏夜的尚文路,是各家老少聚集纳凉的地方。当时老百姓的居住条件差,一间房子10几最多20平方米,住着六七个甚至十多个人,热得似在一个闷罐里,实在难熬,因此一到太阳落山,人们就在马路上泼上水,或利用洗完澡的水,倒在马路上,让滚烫的地面散发掉热量。然后放上铺板、躺椅、竹搭、板凳等,坐和睡 的东西 ,等吃过晚饭,天黑了 暑气消退,大家都出来了,有的坐,有的躺,手中摇着笆蕉扇,开始搭讪拉起家常,在微风轻轻吹拂下,也许是一天中最放松, 最适意的时刻。
一个拉着胡琴唱着申曲(过去沪剧叫申曲)的老者,穿行在这些纳凉人的中间,他说着一口地道的上海本地话,但细心的人,还能听出他的母音为浙东人。他自述他的祖辈,因人多地少都出外谋生,他家发了财。据传说宋美龄的母亲,祖籍是浙江余姚县倪家堰人,父辈在川沙经商,发了大财而进入上流社会的。而那个唱申曲的老者,也是富二代,据他说,他们家与早先的申曲艺人关系很好,经常请他们来家唱戏,还让他们住宿,有时还接济他们。沪剧在初创时期,艺人困苦的生活也许是真的,当然到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沪剧走红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那位富二代,不学习和不从事家族企业的经营,不去继承家业,而沉缅于声色,跟着艺人唱申曲,成了那时的沪剧迷,或粉丝,贪玩而不求上进,最后连吃饭的本领都没有学会,后又染上了吸大烟 ,毁掉了原本辉煌的家庭,沦落到乞讨生活。
卖唱艺人报了要唱的曲目,有"陸雅臣卖娘子","借黄糠","刘志远打更"等,这类反映上海本地男人败落的戏曲也流行一时。
上海当时,受到两股势力的侵入,一是大量的外地人的涌入,他们帶来了资本和劳动力,他们有创新和耐劳的精神,而惯于安逸,墨守成规的本地人,是无法与之竞争的。二是外国资本的侵入,使本地的资产,本地的土地,都被集中到外国资本的手上。上海本地富人,也逐步失去了过去的好日子。沪剧唱词还念念不忘,过去的家业是由"红头阿三看大门"的,(红头阿三,是英国人带来专事安保的印度人),现在沦为深更半夜去打更的苦恼人。卖唱人也深深的陷在其中,且进入角色,因此唱起来声情并茂,十分动人。听众中最活跃的是朱先生一家。最后,他的小女儿,点了当时的新戏,“碧落黄泉”中的“志超读信”,是讲儿女情深的,这才能使年青人有感情的共鸣。
朱家的朱先生,五十多岁了,地道的上海人,祖祖辈辈在本地生活,他们本来在当地拥有土地,和宽大的老宅基,生活在村落式的生态环境中。但外国人的入侵,和外地人的涌入:,他们的生活地盘,不是被圈地成了租界,抑或成了房产开发商的征购猎物,开发商以市价加码,高价收购了朱家赖以生存的家园,朱家还窃喜一阵,发了大财。他们的计划是等建成新房后,原地迁回,殊不知当开发商,把这片地连起来,建成一个街区,通路、通电、通水、变成为商住结合,交通顺达,生活方便,商业繁华的社区时,其房价便腾腾的往上串了,朱先生原以为拥有大量现金发大财了,而此时猛然发现,他的钱连一幢房子都買不到,只能买个前楼,实在太亏了。让房地商赚得盆滿缽满。
朱家原在当地,也是有地位,有文化,有教养的家庭,来往的亲朋好友,也都属体面的中上层人士,。隨着上海的日益城市化,老居民的生活环境却日益恶化,失去了老宅院,现在一家住在前楼里,一个近20平方米,住着近十个人,实在拥挤不堪。朱老先生不能丢失文人地位,要维持这个场面,平时穿着总是西式派头,西装革履,他受过高等教育,有专业技能,会英文,在外国人手下工作,是外企工厂的会计,收入不算不丰,但仍不够开支,他奋力向这个社会拼博,即使无法攀上社会高层,至少也要维持原有的社会地位。他家的八个子女,都进正规学校,女孩都上了高中,男孩进了大学,在当时这笔开支是巨大的,普通家庭是承受不了的。因此他还另寻了一份工作,来补贴开支,他兼职外国律师的会计,并叫他高中毕业的在家的女儿去收 账,那女儿性格开朗,像个女汉子,有时见付款的外国客户,支付给她的是外币,她就去兑换成国币,从中赚了差价,但偶有的客户会去向外国律师告知,他交的是外币,这下她赶紧再把外币兑回来,反而损失了汇率差。
朱先生生了八个孩子,先生下的都是女孩,为了传种接代,总希望有个男孩,直至生了第八个,才是男孩,並让他去读大学,七个女孩老大嫁了个洋行职员,保持了体面的生活。二女儿医专毕业后,跟着同学去农村在城镇开了个诊所,生活安定。其他几个后来都成了剩女,他们自持有文化,而不愿下嫁。他们都是高中学历的女性,无专业技能,在当时是难寻工作的,特别在战乱时期,就业困难,所以女儿们只得在家闲着,直到解放后,她们的思想都很进步,有的去了江西共大,有的参加了工业劳动,都嫁给了工人。
朱家也许是无数祖居本地的、本土上海人的典型,他们在殖民地经济的环境下,原先本士老居民的平静生话被打破,为了梦想保有原来生活水平,原来的社会阶层,正在苦苦的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