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中“稀缺性(英文:scarcity)”是一个“元概念”,因为稀缺,所以要以产出供给增长来满足稀缺导致的需求,也就是说,稀缺性是一座桥梁联系着供给与需求。当把供给与需求的理论关系普遍地应用到经济现实中来时,稀缺性就成为了貌似“普遍存在的经济事实”••••••
雅诺什•科尔奈,这位来自匈牙利的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学家,负笈游学在美国,却不使用“稀缺性”这个元概念,而使用“短缺(shortage)”,创立了所谓的“短缺经济学(Economics of Shortage)”••••••
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方经济学并没有在中国经济学界取得支配性的地位,直到九十年代,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西方经济学才更名为“现代经济学”或“经济学”,并取得了主导性的地位。其中,供给与需求之间的底层逻辑似乎少不了所谓的“稀缺性”,这就是说,如果不存在稀缺性,那就似乎表明供给已经充分,或者并没有需求发生的可能或必要。换言之,稀缺性无所不在。这就将一个理论上的假定,自觉不自觉地转换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经济事实了。
这当然是一个严重的误读。因为,稀缺性是一个“相对”的判定,至多是一个普遍存在的局部事实,根本不是一个普遍而恒定的事实。也就是说,稀缺不是绝对的,相对一些人是稀缺的,相对另一些人并不稀缺,在这里稀缺,在别处并不稀缺,不一而足,更为重要的是稀缺是一个程度上的判定,并不意味着绝对的有无。特别是在价格机制的作用下,稀缺性反映了供需间的价格走势或分布。因此,经济理论中的稀缺性,主要是用于逻辑的设定,而非现象的表述。
我们或都听过如下表述:人有的是,就是没钱赚;钱有的是,就是没有好项目来投;东西太多了,没人买,卖不掉;票子多的是,无货可买••••••当然,或也听到这样的抱怨,要什么,没什么!没人、没钱、没项目、没东西、没地方、没想法••••••,哪一个才符合“稀缺性”的本意呢?或者都符合?事实上,什么都缺和什么都不缺,是两种极端的情况,因此,总是有所“稀缺”。因此,在逻辑上假定稀缺是没有问题,也总能找到稀缺的局部事实,但是,稀缺本身并不是作为一个普遍而恒定的事实存在的,稀缺根本不是全局性的事实。
“短缺”不是假定,是实际发生的,即“实然的”、确定的。比如说,食物短缺即饥荒,已或将饿死人的;运力不足,已或将造成滞销;财力不足,已或将造成拖欠;人手不足,已或将造成停工;供水、供电不足,必造成停水、停电••••••这里并不使用“稀缺”,更与所谓的“稀缺性”无涉。短缺往往带来新的短缺,使之扩张开来,恶化下去,并使浪费成为可能甚或常态。
科尔奈所关注的“短缺”是事实层面的,即在苏东长期而普遍存在的“事实”。那么,为什么短缺不能刺激投资,刺激供给,刺激产出,刺激交易,并使其扩张开来?为什么短缺反而抑制需求,进而抑制投资,抑制产出,抑制供给,抑制交易,并使其长期化?换言之,为什么市场经济、价格机制不能发挥作用?科尔纳将其归因于经济体制。无疑,僵化的苏东计划经济体制是造成“短缺”的主要原因。
科尔奈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之一,毕生以经济短缺的巨大事实为研究对象,创建“短缺经济学”。短缺经济是失败的经济,但是短缺经济学是成功的。问题是,将经济短缺完全归结为体制因素是鲁莽与危险的,似应完整而独立地作出经济解释。事实上,短缺经济学并不是换一个视角或研究对象来证明市场经济的优越性,恰恰相反,它说明市场经济并非是“自然的选择”而是“社会的选择”。
美国经济学家肯尼斯•加尔布雷斯在1958年出版的《丰裕社会》(The Affluent Society)一书中指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虽然物质丰富,但仍然存在缺陷,主要表现为消费者受生产者的支配以及把物质享受当作了幸福,并且提出应该重新评价经济增长与社会福利问题的观点。
正是在加尔布雷思的《丰裕社会》出版三年后,前苏联从一个近乎中世纪的国家经历了40年的奋斗成为独步太空的超级大国,它又是如何深陷短缺经济的桎梏呢?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将之归因于经济体制,归因于经济制度,归因于社会历史运动下的选择。这就表明,冀望使用同一套经济学说来解释二十世纪的社会经济的巨大历史变迁是狂妄而徒劳的,而将这归因于社会政治或意识形态则是经济学人自我卸责的“逃脱术”。
科尔奈创建短缺经济学,以宏大的经济历史事实为基础,他的关切、情怀、努力与奋斗是深沉勇猛的,是刚毅果决的。在运用“短缺”批判僵化的社会经济体制的同时,科尔奈也在事实上猛烈地抨击了现代经济学体系的逻辑匮乏与思想封闭••••••
聚焦苏东社会经济体制的伟大历史实验及其失败,无疑它是二十世纪社会经济历史变迁中的巨大宝藏,然而,时至今日,并不能使用同一套语言、概念、逻辑与学说来对其进行挖掘、整理、分析,并作出有利于后世的判断。回望过去,百多年的社会经济历史仍旧是波谲云诡的连连暗夜,并非远处飘渺的灯塔可引亮航程,而必高秉巨烛,须臾不堕,方得攀岩蹈海,一路行来••••••
上一世纪八十年代,科尔奈短缺经济学的叩门,黄钟大吕般引发了中国经济改革的巨大共情与共鸣,也为接续九十年代开辟市场经济,累积了天崩地裂般的势能。如今,斯人已逝,最好的缅怀,莫过于温故而知新:
短缺,抑或稀缺?
这确非一个如烟往事挥之即去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