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上海知青阿芬
——散落在各地的上海人之九
方彭君
1968、1969一片红的那个年代,上海街头不时传来锣鼓打击声,看到举着飘飘红旗的一队人,在马路上遊行,这是一支向这些学生,送去下乡插队通知的队伍。阿芬那天,也收到了去云南山区农村插队的通知书,还将大红喜报张贴在门口。在一股潮流的涌动下,他们是被冲动了,还是被裹挾了?在热烈情绪笼罩下,他们挤上了一列长长的火车,带到远方,走向边陲。他们的理想可能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
一年后他们可以返沪探亲了,纷纷问家长要汇款,筹措回家的旅费,阿芬也不例外。她速速地赶上火车,在春节前回沪了。她回沪后的第一句话,是问她的母亲,“我是不是你的女儿?”,这使她妈哭笑不得,“我不是你妈,谁是你妈?”“那你为什么让我去云南?”“云南不是我让你去的,你自己报名要去的”,他妈当時的确没叫他去,只是想不出办法。女儿这时撒娇般地“作”,她又说“是我自己
去报名的,但别人家的父母,都把户口簿藏起来了,你为什么不藏好?”,“就这个家,藏到哪里去呀!”,
他们沉默着。母亲又开口了,路上累了吧,先吃飯再好好睡一觉,母亲拿出女儿最喜欢吃的菜,女儿面对久违的好菜,却哭了起来,哭得那么伤心,母亲说着,“你就吃饭,你哭什么?”她更是哇地哭出声来,从抽搐转为嚎啕。在农村一个季节吃一个菜,让你吃得不想再吃,荤腥在哪里根本见不到。她向母亲叙述着,母亲也流着泪,给女儿抺了一把脸,这下才安静下来。她连吃三块大排,三条小黄鱼,无数的白切肉,饭只吃了半碗,在云南,饭是有得吃的,不稀罕。
阿芬插队在山村,地名都依鸡、鸭、狗等禽畜命名的,什么鸭街大队,等也挺有意思。
两年后,农村干部乘当地企业招工,把他们招走了,这样既可减少生产队对他们的负担,也少了许多麻烦事。先是供销社招工,阿芬没进名单,哭了一场。后被供电局招去了,她十分高兴,但分配岗位時,她又犹豫了,要她去变电所,工作在山顶上,离居民区较远,房子被一座高墙围着,有生话区和工作区,还有一大片空地,但只有三个人,每天看电表的变化,保证正常运行,平日里白日忙于操作,夜里看尽静空繁星,或瑟瑟隐雨,寂寞加寂寞。好在他们还从养鸡、种菜、轮着做炊,来调剂生活。
用电单位是部队的卫星测量观察站,它也在高山上,与外界隔绝,生活十分枯燥。观察站是个技术兵种,人员都是军官。相邻的两个单位,在用电上要经常联系。阿芬就此认识了一名青年军官,并开始了恋爱,成了军人家属,他们在西南高山上安了家。
卫星测量除了陆地,还要走向太平洋。1979年国家造了一艘测量船,他们要抽人上船,那名军人有幸,成为远洋测量卫星的第一批参与者,阿芬是军人家属,也随着从高山下海到了一个海边小镇。卫星的观察,是要盯住目标不能移位的,但那位青年军官,远望着细小目标,眼睛的焦点总要移位,这是观察的大忌,也是眼疾所致。部队培养一个技术兵,是不容易的,因此送去大城市的部队医院,想挽回他的技术生命,经半年治疗,以失败告终。那青年军官只能复员,回到自己家乡。那是一个西北的大城市,阿芬与他一起在那里安置工作。他们想要一个听起来靓丽一点的工作,但当年正逢大批军人复员,他们只好去了不想去的单位,听起来令人敬畏的司法局,但实际是个好单位。军官还是当技术干部,阿芬去当会计,安安稳稳地在那里生话了二十多年。
许多从上海出去的人,总希望回上海工作,即使工作时回不成,退休了也要落叶归根回上海,阿芬这个想法十分強烈。上海城市繁华,商品丰富,生活方便,人情通和,哪个不思归?
回上海!他先让儿女,按政策在上海姐妹家落户,到上海读书。退休时,他去原所在地派出所,核实从上海出去的资料,最后核准同意进沪。阿芬的人生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这与她的警察身份十分管用。她工作在省局机关,警阶比较高,办事民警惊叫,这位女同志比我们所长级别还高,因此热忱接待,帮找资料。她的退休工资也比工厂高了不知多少,她不是洋洋自得,而是喜气洋洋。她姐姐,“文革”前进工厂,从徒工做起,在生产流水线,当了一辈子操作工,白班、夜班、三班倒,工作忙得抬不起头来。退休后姐姐的工资是妹妹的一半,阿芬骄傲地说,“我是公务员”。当初她希望安排去彩电显像管厂工作,没成功,如真的去了,她早就成了下岗工人了。而这份不想去的工作,却让他得福了。
她从知青,到工人,再到军人家属,最后落脚为干警,直到退休。人生有着机缘巧合,当年她为了及早跳出农门,想去供销社。如果真的去了,也许永远遇不到那个军官,她可能一辈子,在边远小镇当一名售货员。而山顶上寂寞的变电站,她却获得了爱,找到了通往一条大城市的路,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和命运的安排。
上海是她的根,但要在上海筑个窠,找个栖身之地,上海居住环境十分困难,何处好安家?阿芬有睿智的预谋。上世纪九十年初,她居住在外地的城市,有宽敞的祖屋,她让出几间来,借给来城里经商的人住,从而收取租金,积蓄了些钱。她到上海外环以外的远郊,那里几万元可购一套房,她拿得出来,先让子女住下来。但他们上班要换乘三部公交车,要花近两个小时的路途时间,实在不便。又过了几年房价上涨了,她房子的房价也高了,她又贴得起,添了一些钱,换成二环的房子。十几年后,她又把二环的房子,换到市中心人民广场附近的市区房。她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步改善住房环境,从外环分段向市区奋进,最后进入中心区。
阿芬单位编制在外地,生活基地在上海,她以上海为中心,也去外地,过着快乐的双城生活。
阿芬除了过城市生活外,有时也会去各地旅游,她最喜欢的是邻近省的农家乐,悠闲地在那里打牌,放松自己,悠哉悠哉,生活得很舒心。
无数的上海知青,他们到祖国的天南地北,他们经历了曲折的生活,经受了多重磨难,成就了坚强的人生性格。他们中奋发有为,成学问者有之;发财致富,成老板者有之;仕途顺畅,成高官者有之。阿芬在他们中间,既不是人上人,也不是在底层的苦恼人,只是个普通人,是上海知青一族中,算得上幸运的快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