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命名鸡鸣山”是讹传
曲 辰
在张家口地区,自辽代以来,关于地名的讹传很多,如称怀来县南的清夷水为“妫水”,谓涿鹿县城西的黄阳山为“燕然山”,认矾山的黄帝泉为“阪泉”,以涿鹿县窑子头的历山为“釜山”,说鸡鸣山是代王夫人“磨笄处”,又说鸡鸣山是唐太宗李世民给命名的,等等。这些,在本地区内,至今人们写文章还津津乐道,殊不知则是以讹传讹。
就说这“唐太宗命名鸡鸣山”吧,《保安州志》有记,《怀来县志》有载,鸡鸣驿城内存有乾隆年间的碑刻,古代的名人叶盛有过复述,现在出版的《张家口历史文化读本》更有专文谈及。但是,这些都不过是以讹传讹,不是历史事实。鸡鸣山的名称,是古已有之,至少它业已存在了数千年的历史,而且有大量历史典籍记载,学者只要多读一点书,多动动脑子,就不会人云亦云了。对于“唐太宗命名鸡鸣山”的误说,我想,只要举上几条历史记载,就足以证明其误!
其一,《隋图经》曰:“鸣鸡山(应作‘鸡鸣山’),在怀戎县东北。”① 这,证明在唐朝还未建立之前,鸡鸣山的名称就已载入史籍了。
其二,《魏书•帝纪五》载:和平元年(公元460年)“夏四月,戊戌,皇太后常氏崩寿安宫。五月,癸酉,葬昭太后于广宁鸡鸣山。”这又证明,在唐太宗之前一百六十多年,下花园东南的山,就叫做鸡鸣山,其时此山为广宁郡辖地,广宁郡治在今涿鹿城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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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太平御览•卷第四十五》引录。
其三,《山海经•北山经》载:雁门之山北有泰泽,“其中有山焉,曰帝都之山,广员百里,无草木,有金玉,又北五百里曰錞于毋逢之山,北望鸡号之山,其风如 。”这,更证明了在距今数千年前,至少在商周之时,今涿鹿县城东北之山,就叫做鸡鸣山。可见,所谓“唐太宗命名鸡鸣山”之说,是荒唐无稽之谈。
《唐太宗命名鸡鸣山》的作者说,唐太宗命名鸡鸣山之说,出自《明史•金幼孜传》① 这种说法也是不确切的。《金幼孜传》中并没有提到“唐太宗命名鸡鸣山”的问题。这个讹传的根子,是洪武三年(1370年)由魏俊民、黄篪、刘俨等仿《大元一统志》体例编纂的《大明一统志》。其中就无据附会说,唐太宗北伐,至此,闻鸡鸣,因名。《大明一统志》的编纂,舛谬很多,学者多有批评。顾炎武就指出:“《一统志》引古事舛戾最多”。②
对于张家口地区的地名、沿革、历史遗址的错误记载,辽代以来史志最为普遍。造成这种错误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最重要的历史原因有三个:
第一,石敬瑭送幽蓟一十六州给契丹的影响。后唐清泰三年(936年),石敬瑭以天平节度使反,割唐地幽蓟一十六州地,贿赂契丹主耶律德光,以作乱世“儿皇帝”。由此,整个宋代未能收复此地,中原典籍追溯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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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张家口历史文化读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5月版,第62页。
② 《日知录集释》,花山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1370页。
地名、历史遗址,因而就多有猜测、附会,乃至如宋真宗赵恒支持王钦若等编纂《历代君臣事迹》(书成后定名《册府元龟》),而有笔移桥山于坊州之类事情发生;而辽代的上层文人学者,则又由于对此地有生疏,而不详此地古史事。这反映在史志编纂上,就谬误多生。
第二,地震的破坏。石敬瑭将幽蓟一十六州地送于契丹后,契丹政权改称辽,其以新州有桥山黄帝庙、历山唐尧庙、虞舜庙,改称“奉圣州”。到了元代的至元四年(1338年),二月和七月,奉圣州连续发生两闪毁灭性大地震,人民死亡甚众,因而取保估安宁之意,更名保安州。第二年又发生大瘟疫,保安州人存活者无几。所以,直到明朝初年,保安州是有州名而无吏治。直到永乐年之后,才从山东、山西、湖广等地移流民一百多年,建成了桑干河南的头堡、二堡、三堡、四堡、五堡、六堡、七堡、八堡、九堡,矾山与怀来的头堡、二堡、三堡、四堡、五堡、六堡、以及桑干河北的西头堡、西二堡等村庄。如此,涿鹿的许多历史建筑,包括辽代重修了的桥山黄帝庙、历山唐尧、虞舜庙等全部毁坏,而后来从山东、山西、湖广移来建村的人们,也根本不知道涿鹿的历史、历史遗址、历史地名了。这也正是现在涿鹿人对黄帝史事、遗址进行随意附会的一个原因。
第三,皇太极率后金兵入扰宣大对历史文献的毁坏。明崇祯七年(1634年)七月至八月,皇太极率后金兵分四路入扰宣化、怀来、延庆、保安、怀安、大同、代县、及五台山,其兵锋所到,烧、杀、抢、给张家口、大同地区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其中,左卫城、保安州城被屠城,保安州知州阎生斗全家及保安州城民众全部死光。而州城衙署、察院、文庙、牌楼、仓廒、所有店铺等全被放火焚毁。保安州,在唐朝时为妫州,其辖地比现在的张家地区还要大些,所以,张家口地区的历史典籍、地方志书、以及档案类文书多保存在保安州衙署中,如此,张家口地区唐至明代历史典籍、官方文书毁损几尽。①
正是由于有上述三个重要历史原因,张家口地区的人,现在谈本区历史,而不知历史,强以谈,引辽代以来史志、特别是一些编纂粗疏的地方志书,就往往产生错误。比如,《保安州志•艺文志》所载浙江平湖进士卢生甫的《梁凝山郡伯招游黄阳山清凉寺》诗,其中一连四句:“涿鹿始用兵,阪泉擒蚩尤。鸡鸣出唐师,燕然铭汉猷”,就没有一句是正确的:“涿鹿始用兵”,是说黄帝战蚩尤是中国历史上的用兵之始,这当然错误,黄帝战蚩尤是“不好战伐”的黄帝平息臣属叛乱,实行“以战去战”的开始,却根本不是战争的开始。战争是私有制度产生之时开始的,在中国它发生在母系氏族社会末期;“阪泉擒蚩尤”,在地名上是张冠李戴,阪泉之野是黄帝打败炎帝的地方,而不是擒杀蚩尤的地方。擒蚩尤是在涿鹿之野,其具体地理位置是在青丘东北六公里的八卦阵前,也就是现在的怀来县官厅镇八卦村西、二堡村南;“鸡鸣出唐师”,这个错误来源,我们已经说了;“燕然铭汉猷”,是说东汉永元元年夏天,窦宪、耿秉大破北匈奴,出塞三千余里,北登燕然山,刻石纪功而还的史事。燕然山,是今蒙古国的杭爱山,附会黄阳山为“燕然山”,是一种无知的笑话。——附会古史于家乡,遥情受用以为荣。这是人们的一个普遍心理,然而却是史事、地名研究的大敌,“唐太宗命名鸡鸣山”即其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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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崇祯七年后金对关内的入扰(二)》载《历史档案》198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