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六日(36):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江苏六日(36):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2019-7-17

离开古鸡鸣寺,约了辆DD,前往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DD司机很热心,一路给我介绍沿途的小吃铺,古玩店,南京周边的景点。他有些口吃,说着说着会哽住,让人听得很难受。说到一个什么地方,一座寺庙发现了佛祖舍利,很轰动。很热情地讲着,一时想不起地名,哽住了,着急起来。拍一拍脑袋,想不起来;越发着急,使劲儿拍方向盘。我也为他着急。赶紧百度,才知说的是牛首山。“对头!是牛首山。”又使劲儿拍了拍方向盘。我想跟他说拍方向盘不是好习惯,忍住了。

远远看到纪念馆前面那尊雕塑,一位母亲拎着被屠杀的孩子,仰着头,似乎在质问苍天。悲怆,愤懑,无助,绝望。我不太愿意来大屠杀纪念馆的,担心自己受不了。看关于大屠杀的书籍,电影,电视,总禁不住流泪。排队走向纪念馆入口,一路还有很多雕塑,仓皇逃难的孩童,被追赶的老人,被强奸的妻子,被屠杀的丈夫……我努力控制着,还是泪水涟涟。他们跟我是一样的中国人,他们是我的父老,我的兄弟姐妹,他们被一群畜生像牲口一样对待。

进入半地下的展馆。标牌上的展馆名称是“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这个名称不好。冗长,不易记忆。而且,试图涵盖更丰富的内容,反而造成了局限。“南京大屠杀”就可以,简练,干脆,明确,内涵丰富。这五个字,让人联想起日军的炮火,城墙的崩塌,国军的溃败,日军的杀人竞赛,满大街的尸骨,光天化日之下的强奸……

展馆的气氛很肃穆。整个阴暗的环境中,展现史实的文字和图片格外耀眼。上海保卫站,南京保卫战,国军的溃逃,城门口因为拥挤而踩死的人一层摞一层,日军下达不留俘虏的命令,日军的杀人竞赛,万人坑,到处发生的强奸……这些情景以前读过,看过,听说过,已经很熟悉了。我希望可以看到一点新鲜的东西,比如说抵抗。最后还是没有看到。我所希望的抵抗,没有发生过。其实,如果真的看到了,我可能会怀疑其可信。我看过和听说的所有信息表明,南京大屠杀期间,没有发生过真正的抵抗。

看着看着,竟感到愤怒,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怒。被日军屠杀的国军俘虏,有成建制的一个营一个团的。黑压压的着装整齐的国军,数百人之众,就被身着黄狗皮的几个日军拘押着,踏着正步走向屠杀现场。日军一次屠杀的国军俘虏,动辄数千,上万。看那些蹲在地上等待被屠杀的国军士兵,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的脸上的表情,冷漠,麻木,有的还有笑容。一份日军的报道中说:“南京的俘虏大约有三万人,我们每天都枪杀或刺杀他们,然后扑通扑通地抛入长江。”

参观的游客很有秩序。人们慢慢地走着,静静地看着。有时候会听到轻声的议论,看到人们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有很多爷爷带着孙子,父亲带着儿女的。听到一个小学低年级学生样子的孩子问父亲:“那些士兵们为什么不反抗啊?”父亲说:“他们没血性,他们不是真正的军人!”国家贫弱,官僚腐败,这些都是我们抵抗力不足的原因;军官的率先逃亡更是不可原谅;即使不讲军人的天职,可毕竟是人啊,毕竟该有尊严,该有血性啊!放弃抵抗,任人宰杀这岂是军人的作为?那一刻,我鄙视他们,我不愿意同情他们。

暗无天日的南京大屠杀期间,唯一的光明和唯一的希望来自国际友人。约翰·拉贝,明妮·魏特琳,约翰·马吉……他们建立起中立区,忍受巨大的屈辱冒着生命的危险,营救受伤的俘虏,被追赶的妇女,无家可归的孩子。虽然是国际人士,但在失去人性的日军面前,他们救助中国人的行为还是危险的。但是,他们站出来了,以自己的尊严甚至生命为代价,以大无畏的人道主义情怀,帮助受难的中国人。看着这些国际友人身上的光彩,我感到羞愧。

感到羞愧的可能还有张纯如。在纪念品商店,我买了一本张纯如的《南京大屠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遗忘的大浩劫》。前些年我看过介绍张纯如的影片。我敬佩她的勇气和执着,是她让国际社会再一次关注快被历史掩埋的南京大屠杀,让历史的真相再一次呈现。她的自杀,我猜测与恐惧有关,与羞愧有关。她可能恐惧人性的暴虐无常,可能羞愧同为人类的人们何以像野兽一样残忍,羞愧同为人类的人们何以失去尊严,失去血性。

我被这样的羞愧和愤懑压抑着,悲伤的情绪居然消失了。

走出纪念馆的时候,看到那位伟岸的军人吹响反攻的号角的时候,我的拳头还在紧握着,手心握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