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发小(记传体小说)
文/潘国尧
二
乱世出英雄,盛世产贵族,那么没有战乱但人祸连连的时代,那一代人该如何成长?让这个沉重的话题入小说,那这个小说肯定是胡说了。没法展开系统的研究,但是可以比较。比如这个月单位在杭州搞年会,老衲的一个同事,就是刚毕业不久的一位小姑娘,其精彩的表现却让老衲眼睛为之一亮。这小家伙在单位也不显山露水,但在接待处,却敢于与最难缠的报名嘉宾论理,而且中气十足。这种自信和好斗,学是学不来的,装是更装不来的,这是种与生俱来的素质,这种素质只有在那种接近贵族的家庭中才能形成。比如老衲这一代,大都为了生存委曲求全,像秀才江湖、胡长老这样的革命者几乎是凤毛麟角。
矬子里拔将军,从这个角度看老衲和国龙那个人生最关键期的成长环境,那国龙就是彼时的贵族,而老衲就是屌丝。一般屌丝的成长也有其肥沃的土壤。首先是老衲的那个后郭渎就是个屌丝村庄,基本面是人多,地少,光棍多,小姑娘少,草房多,瓦房少。如果仅仅是这三多三少也就罢了,村里的当权者还特别的左,割资本主义尾巴,比如不准养鸡,比如不允许搞副业,比如不准倒卖农产品啥的,都是全公社做的最积极的。最左的肯定是最穷的,这符合风水理论,也符合风水理论的加强版和现代版的边际效应理论(不展开了)。屌丝村出屌丝,这又符合血统论。当然屌丝村里的屌丝还可以细分,这符合相对论。
老衲家兄妹四人,老衲排行第三,爹爱长子,娘宠幺儿,老衲上面还有个“独养囡”,所以行三的老衲奶奶不疼,姥姥不爱,从小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挨骂的一个好球,低眉顺眼了好些年,直到后来教书了,可以拿孩子撒气了,才变得像个男人样了。只不过也没装几年,后来在各大城市混饭吃,又变回了孙子样。所以在国龙呼啸公社大会堂的那几年,老衲在屌丝村成为了级别最低的屌丝。
老衲8岁那年的9月,被母亲扯着一只耳朵硬推进村小学的一年级课堂。因为营养不良,上课基本上在睡觉。一年级的老师是外村刚嫁过来的新媳妇,为了不让老衲打瞌睡,挖空心思,教鞭抽身,冷水浇头,扯耳朵,扯头发,似乎都不管用,只要新媳妇离开我的座位,不出一分钟,肯定又趴桌子上睡着了。后来新媳妇发明了一个招术,就是不断地让老衲去黑板前”板演”,让你站着,总不会睡着了吧?无奈老衲除了能写端正一个1字外,别的死活“板演”不来。一周下来,校长就把老衲送回了家,跟我娘说:这孩子脑子有问题,先呆在家里再说吧。
从此家里人都叫我傻子,因为儿子中行二,又叫我二傻子。我后来对这个称呼始终耿耿于怀,以致于在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办家宴的那天晚上,趁着酒兴,逼着父亲和小学校长为我平反昭雪。我的理由有三:一是傻子如何考得上大学?对这一条,我爹以“呆(念ai)笃笃,读大学”一句俚语为自己解围;二是傻子前有”二”,那是不是意味着上面应该有大傻子,下面还有小傻子?这对我哥和我弟不公平,因为他俩是村里公认的聪明小伙子。那天我哥也在席上,他庄重地表示,今后再不叫我二傻子了;三是我用杂书上看到的知识解释“二傻子”存在逻辑问题,认为“二”在北方话里就是傻的意思,按照数学口诀”负负得正”,二傻子就是聪明人的意思。
见我喝高了胡说,我娘就像十年前牵着我去小学校读书那样扯着我的耳朵离开了宴席。至于那个新媳妇老师对老衲的那些羞辱,我也一直没忘记,三年级后,老衲慧根渐开,成为了十多个同龄孩子实质上的捣蛋王。我的第一报复目标就是那个让我成为二傻子的外村新媳妇老师,于是晚上一拨破孩子在窗下学猫叫狗吠,把泥巴涂到老师家晾晒的花衣服上,把死老鼠扔到她家的屋瓦上……实际上,那个新媳妇老师也没那么恶毒,在被校长以“脑子有问题”送回家后没几天,新媳妇老师还是把老衲接回了教室,只是成绩总也跟不上去,后来就被留了一级,此后一年中,家里人就以“留级坯”一词代我的大名。
第二年,国龙在自己村里上学了,因为天资聪颖,他被家里人提前一年送到了学校。就这样,我俩前停后冲,这为若干年后成为同学打下了扎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