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与土地的纠缠


2010年到台北市政府,政府是开放的,门口设有请愿区,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政府,在此小憩,还有免费饮品。

2012年暑假到浙江舟山,那天经过政府门口,一群农民模样的人聚成一团,警察挡在面前,路边一溜停着警车,包括带有铁窗车厢的警车,有“特警”等字样。

这是基层政府门口多见的景观,请愿的农民主要诉求可能是土地权益。

在笔者所在的珠三角,“外嫁女”和“代耕农”是农村两个火药桶,“外嫁女”不肯放弃出生村社的土地权益,外来“代耕农”希望得到耕作地的权益,演绎出许多因身份而起的利益纠葛。如有的富裕村庄外嫁女外嫁不迁户,连后代也随母亲落户,为的是村社土地权益。“代耕农”的土地诉求则在户籍村民的严防死守下寸步难行,因此与户籍村民之间剑拔弩张。

在人口流失地农村,呈现的则是另一番景象,不少土地被丢荒,大量村屋空置,部分房屋倒塌成废墟。

笔者所著《大国空村》里,呈现了家乡程湾及周边乡村凋敝的景象。在程湾,低洼地带、可能遭遇水淹的耕地,许多年都没人耕种,荒草丛生,看得人心疼。当然,村人心里有本账,种地是有成本的,一旦遭遇水淹,可能颗粒无收,就要倒贴钱,他们不肯在这些耕地上冒险。

然而,随着土地开发渗透到农村,随着农村土地、宅基地确权颁证展开,进城农民工视线重回家乡,围绕土地权益的争拗越来越多,甚至大打出手。

笔者家乡所在镇建设首期投资27亿元的华能应城热电厂,大姐所在村庄近乎整体拆迁,部分耕地被征用,按照镇里公开的补偿标准,每亩耕地征用补偿费是2.73万元,农户实际得到约2.4万元。先不说补偿标准高低,就是这每亩2.4万元的补偿,就经历了几轮较量,焦点问题是土地权属不清。经过第一轮土地承包和第二轮土地延包后,众多离开土地的进城农民工,回村发现自己的耕地没有了,村里账册上找不到自己的地。部分拥有城乡双重户籍的村民,被村民揪住不放,以他们在城镇有了户口为由,拒绝他们参与征地补偿分配。姐夫当年进城务工,买了城市户口,村里的户口也还在。分配征地补偿时,姐夫千里迢迢赶回城市户籍地,将买来的城市户口注销,以此向村人表明自己的农民身份。结果却是他没有预料的,村里象征性补偿了他2000多块钱征地补偿款,还不够往返的路费开销和误工费,更令他不胜其烦的是,他在工作地的社保资料必须更改,银行等留存的身份资料也要逐一更改。

最近,镇里修建连通热电厂的新路,征用了村里部分耕地,一个在武汉谋生的乡亲,父亲坟地在村口,必须搬迁让路。村里通知他,给他两个选择,一是补贴500元自行迁坟,二是村里找个地方迁葬。这位乡亲两个方案都不能接受,一则500元迁坟费不够开支,自己家在村里也没有土地,因为他们家分田到户后才迁回村里;二则村里迁坟用的野畈地委屈了先人。所幸后来修路避开了坟地,他家的坟地得以保留。

另一位乡亲就没有这么幸运,他家的耕地给了一位从外地迁回的族亲耕种,后来一家人的户口也转成城镇户口。修路征地时,补偿款没了他的份,找到村里,被告知第二轮土地延包时,他的耕地全部给了耕种的族亲。找到族亲,族亲不肯交回这些耕地,也不肯让他分享征地补偿。于是,他转而找村里讨要等额土地,村里以他户籍不在村里为由,拒绝重新调整土地给他。于是,他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将户口迁回村里,继续向村里索要土地。

城乡二元结构下的城乡户籍藩篱,与缺失流动性的农村土地、宅基地集体所有制,人为制造了农民与土地的纠缠,形成当下农村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纠葛,成为城镇化道路上的绊脚石。

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乡村公共服务研究创新团队首席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党国英,在《中国党政干部论坛》 20131206期撰文《土地制度改革不能再拖延》,疾呼“国家要像保护类似农民的私人存款一样去保护他们的土地财产权”。

党国英又在《中国经济报告》 201410期撰文《农村产权改革中的政治角力》,痛心疾首地说:“全世界有哪个国家敢于设置一个制度,让一个大系统的生产性收益不是按投入量来分配,而是按身份或户口来分配?中国敢。又有哪个国家历经30余年改不掉这样一种制度?也是中国。”

                                            2015-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