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 书
我有一个固定的嗜好:逛书店。每天午饭后,都要去趴在书店柜台上,用目光齐齐“刷洗”书皮,用大脑细细“咀嚼”书名。要说起买书,倒不见得。其实,那许多的书,我何尝不想抱一两摞回去,可囊中羞涩呀。仅有的五元钱,日日攥在手里,早已破烂不堪,可还攥着。况且,五元钱能成得什么气候,买一张书皮也不够。
于是日日空手去,日日空手回。时间久了,竟连售书员的目光也熟悉了,每次一迈进书店门,就觉得身上落了一道强光,直剖出我身上的许多“污秽”来,令我无地自容。也想下次不来吧,可又耐不住。我的这个习惯竟如葛朗台对黄金的嗜好一般,改变一下简直是拿刀抹自己的脖子,只得仍去。
一日,我终于咬了咬牙,郑重拿出那已拿过无数次的五元钱,准备买一本书。
“取那本。”我声音沙哑。
书是拿过来了,沉甸甸的,拿在手里有一种异样的舒服;光滑的封面反着光。我不敢看别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翻过书,看背面的价码。
“呀,十元。”我心里暗叫一声,身体轰地发热,思绪骤然无存,突地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不,不要。书……书是贵了。哦……是我……没钱。”我像做了贼似地,浑身不自在,赶忙放下书,逃也似地低头走了出来。这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以后决不要再来。
跨出门,抬头看看天,蓝蓝的,心情平静下来。我便绕过几个小摊,踏着来时的路准备回去,回学校去。
这时,一个老汉——一个长着稀疏的胡子,眼睛深陷的老汉——从我身边擦过。老汉拉着一辆架子车。车上,天呀!竟是满满的一车书。多么富有的人!我心想,竟然不知不觉地跟着车尾走去。
不几步,老汉停下,慢条斯理地放下车,回过身来。这人好面熟,我仍心想。
“买书吗?”老汉突然问我。
我猝不及防:“什么?买书!不,不……没钱。”
“没钱?”老汉顺手抽出一本厚实的书,“两毛钱,没有吗?”
“有,有。”我大喜若狂,赶忙拿过书,可仍疑惑,“真的吗?”
老汉微微一笑:“怎么不真的,这是我收破烂收来的。两毛钱还长哩,多买几本吧。”
我没有再说什么,天赐良机,这时不买,更待何时?我蹲下身,一本一本翻看,《小说选刊》、《人民文学》、《清明》,还有长篇小说呢,《山菊花》、《海军陆战队》;几本80年《诗选》,虽说有点过时,但文学艺术会老吗?我如获至宝,一时间挑了一大抱。
这时有几个人围上来,也是一阵挑拣。
老汉兴致突起,顺手又取下一捆来,全是崭新的各类学习刊物。我细一看,一套一套的,无一欠缺。怎么,这也卖?
老汉说:“那些是收破烂收的,你们随便挑。这些,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买的;花了我几百元买这些破烂,可没有给我考上大学。我拿出来,他还挡,我结结实实给了一个巴掌。哼,还有脸见我……”他气得胡子直抖。
我听了,心里突然沉甸甸的,不知不觉地直起腰来。
“小伙子,这十来本书,就给三元钱吧。不贵吧——看你第一个来,少算点。”老汉说。我混混沌沌地给了钱,混混沌沌地走了。
路,铺一层厚厚的土。这处正修建,地上到处堆着破砖烂瓦,我几次差点被绊倒,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忧愁,看得见曲折的路白生生的……
我突然记起那老汉面熟的原因:今年高考出榜的时候,那老汉在人堆里追打儿子。我记得很熟,因为今年我也上高三。
我看着怀里的书,苦笑了一下。
---写于198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