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家的心灵迷乱


  30多年来,在中国由改革开放牵引走向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大市场转型中,成阶层式崛起的中国企业家群体,因其被主流经济文化演进所逐渐认同的“经济脊梁”特性,故已成为一个格外引人关注的新阶层群体。

  对于企业家阶层群体,特别是在模糊混乱、真假交织的市场经济浪潮中栉风沐雨,左右折腾,上下奋力,历经千辛万苦成长起来的非公有制经济企业家阶层群体,人们总是喜欢将“精明强悍”、“风风火火”、“果敢刚毅”、“干练有力”、“骄傲洒脱”、“春风得意”、“创富名家”、“成功老板”等众多极富“欢颜”与“悦心”的辞藻往他们身上堆砌。报刊、影视、网络也习惯用这类文辞描述他们。

  然而,被这些褒扬的文辞密密匝匝包围着的“当事人”集群,是不是真如描述所言般的“欢颜”与“悦心”?他们那饱经风霜的身心是否扛得住如此泛世横飞的溢美之辞?透过对中国企业家集群“创业奋进、财富聚集、风光生活、传媒牵引”等显形物象展示的冷峻审视,可以发现:这一中国最典型的新阶层群体带给我们这个发展社会与真实自我的并不尽然是成功与笑颜。

  上世纪末的调查表明,上世纪90年代,在中国企业家群体日渐风光的背后,迷乱的心灵已在相当部分人中有所显现。中国企业家群体已逐渐开始成为我们这个转型社会中与心身因素密切相关的多种现代疾病的高危人群。进入90年代中后期,在他们中已有相当数量的人开始呈现出群体性的精神疲劳现象——有的人压力感沉重,有的人幸福感淡漠,有的人焦虑抑郁缠身,有的人则干脆选择“直接退出社会”……

  本世纪初始10年,来自中国企业家调查系统的跟踪调查结果再次证明:相当数量的企业经营者对自己身心健康状况表示担忧,处于亚健康状态的企业经营者们的普遍感受是自身工作过于繁忙,心理压力过重,心力疲惫不堪,时常烦躁易怒等。部分企业经营者相当程度地存在负面情绪,如心情沮丧、疑虑重重、挫折感强、悲观失望等。一些与心理健康状况有关的慢性疾病如慢性胃炎、高血脂症、神经衰弱等在企业经营者中具有较高的发病率,几种常见心因性慢性病如高血压、高血脂症、慢性胃炎等的患病比重呈上升趋势;不少企业经营者感觉孤独,缺少交流理解的对象,极少借助或获得心理咨询专家的帮助。

  2010年8月7日,中国企业家调查系统在首届中国国际积极心理学大会——“企业高层论坛:缔造幸福企业”上发表的《目前我国企业家压力和幸福状况分析》一文再次确认:以2005年~2009年的调查数据为主要基础,可证实——企业经营状况、企业外部经营发展环境、企业家自身因素和社会支持系统等因素影响我国企业家的压力和幸福感。同年11月10日新华网更依据在京首发的“琪尔康”中国企业家健康指数白皮书披露说:中国企业家们在为经济发展作出卓越贡献的同时,他们的身心健康却长期处于相对恶劣的状况,有7成企业家存心理亚健康隐疾,狂妄、自大、多疑为知名企业家再发展的三大阻力。

  一项专门针对企业界人士心因性疾病患病率的调查显示,23.1%的企业家患上了“三高”(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类心因性疾病;有33.7%的人患上肠胃等消化系统心因性疾病;92.3%的企业家都存在不同的身心健康问题。尤其是随着近年来各类资源瓶颈制约日益显现,以及国家产业政策的调整和全球经济颓势加剧,尤其是所谓“国进民退”选择与“政府主导”选择的强势渲染,使中小型企业的经营压力越来越大。更多二次创业企业主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换代升级?藤笼换鸟?该如何寻找新的增长模式呢?退,只有关门大吉!进,却现前路迷茫!一个企业家如果每天纠结于进退之间,心理压力自然不小。

  2011年年7月《每日经济新闻》的一篇报道特别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据该报道,从2010年1月到2011年7月的19个月里,或许受“过劳症”的影响,出现了19名总经理/董事长级别的高管离世。而与此同时,该年7月5日上午,史玉柱发表的一则微博:“刘永好、马云、冯仑、茅永红、郑跃文、张征宇和我,在重庆集体研究决定:举办一个集体追悼会,每人给自己致悼词。结束过去,开始未来。每活一天就净赚24小时,珍惜每一天,充实每一天,快乐每一天。”一经发表,即迅速引发了众多粉丝和其他社会公众的热议。史玉柱、马云说,这是为自己开追悼会。

  当下的许多企业家为何会有 “举办一个集体追悼会,每人给自己致悼词”的酸涩自嘲或冷幽感受呢?一句在企业家中流行的顺口溜:“饭局多,营养少;喝酒多、吃饭少;陪笑多、欢乐少;住店多、回家少。”已足以说明不少问题。我们还可借一首流传很广的少年歌曲“书包最重的人是我,作业最多的人是我,玩耍最少的人是我,是我是我,还是我……”来表达,即为:“起得最早的人是我,睡得最晚的人是我;/应酬最多的人是我,休息最少的人是我;/吃饭最少的人是我,喝酒最多的人是我;/吃得最好的人是我,缺乏营养的人是我;/跑路最多的人是我,运动最少的人是我;/陪笑最多的人是我,快乐最少的人是我;/住店最多的人是我,回家最少的人是我;/朋友最多的人是我,心灵孤独的人是我;/看似潇洒的人是我,麻烦最多的人是我;/是我是我还是我……”

  的确,当历史走向加速变革的现代社会时,当田园的清新恬静已被膨胀着的都市喧嚣覆盖时,当小夜曲的缓慢旋律已被疯狂摇摆节奏取代时,当两种以上的多元价值观念突然无情地把人由“革命与反革命”的“十字路口选择”推到“新经济文化生活”的“米字路口”时,生活在现实中的企业家是很难拒绝作出应有的理性选择的。正是人们在不同价值目标的选择上所面临的矛盾冲突,终于诱发了他们自身所潜存的心理焦灼与困惑。缺乏自主判断、自主抉择、自主行进动力的企业家,在现实中时常会疑问:“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有相当一部分企业家非常迷惘地发问:“谁能告诉我:这市场究竟哪一部分应该属于我,属于我们……”有相当一部分企业家会非常深情地哭诉:“谁能告诉我:我的明天在哪?我的企业的明天在哪?……”有相当一部分企业家会忐忑不安地祈求:“谁能告诉我,在市场边缘上行走是对还是错?……”

  在相当部分中国企业家尤其是中国非公有制经济企业家眼中,经济生活宛如乘公共汽车,一边是创富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感召,一边是拥挤、喧闹、匆忙、疏离的车厢般经济生活的窘迫。如果单朝主流媒体与政府规划织就的新经济发展图景与新企业家发展图景看,企业家们或许真会觉得“明天比蜜甜”,可一走下“虚拟现实”的“财富聊天室”或“财富中国行”,一走出“财新时代”的“经济大蜜情”与“产业大浪漫”,回到现实,企业家们就会照样不得不“推碾子拉磨”,面对竞争,企业家们就会照样不得不“为生计奔波”。所以,在企业家们整体的感觉与行为上,总呈示着因全球经济大转型与中国经济大转换显性冲突而带来的价值取向迷惑行为展示迷离。

  眼下,虽然没有官方的精准统计数字表明中国企业家遭遇严重的心灵危机,但是心理疾病偷袭着越来越多的中国白领企业家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当今经济全球化时代,中国企业家所承受的政治强迫、文化冲击、精神压力、经济刺激和心理的严重不平衡几乎超出了过往的任何一个时代。一方面,由于他们肩负着探索企业新经济形态路径与个体新生活幸福感悟的使命,他们感到了“奋斗”与“追求”的价值;另一方面,由于他们在不断异化着的泛市场经济走向中,深受“最决定我们现代生活命运的力量” ——“资本主义”与“金钱价值”的现实影响,他们愈发坚信:“在一个完全资本主义式的社会秩序中,任何一个个别的资本主义企业若不利用各种机会去获取利润,那就注定要完蛋。”

  正是这样一种发自心源本身的动力机制的综合作用,自觉不自觉地破坏了企业家们原本确立的“敬业和慎独”的行为选择,在患得患失不平衡的心理带动下,使得他们的心理行为反应更呈“烦躁与不安”。

  从更理性的角度审视看,形成当代企业家心理压力的根本因素,究其本源,实际上在于三点:一是原有社会价值系统对个人所具有的根深蒂固的道德警戒作用;二是新兴社会价值系统对个人所具有的“挡不住的诱惑”作用;三是社会新旧并存且互相冲突的混和社会价值系统对个人所具有的自我迷失与漂泊作用。

  现代化给企业家所带来的城市化与全球化互联浪潮,其原初表象总是充满着动感的青春诱惑与风尚诱惑,但工业的高度现代化导致的人类生态环境的严重被破坏,不相信眼泪的“狼烟竞争市场”撩起的人际关系高度紧张等因素,又在快速加剧着企业家个人内闭的“焦虑”与“抑郁”情绪的积淀。在精神焦虑与忧郁气场的加速作用下,最终让不少企业家未能翻过与太阳相碰的死神门槛。美国一位心理学家说过,每一个人都曾有过自杀的冲动。的确,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在人的一生中,谁没有过孤独苦闷、寂寞无奈、酸楚挫折?大多数的企业家或许因能冷静对待,理智应付,便过去了;少数的企业家则因为无能为力或不想逾越,便在这个“门槛”边缘处自绝人寰。

  健康和才能随风而逝的个案

  综合各种媒体的资讯报道,可发现:这些年来,中国企业家因“心灵迷乱”而导致“健康和才能随风而逝”的个案的确不少。

  中国最早走向自杀引起人们普遍关注的颇有代表性的第一位企业家当数上海桑塔拉集团的总裁方宏,1993年3月9日早上9点16分,因受长期的心理障碍影响,面对商界鏖战,潮起潮落,他显得力不从心;面对世俗挑战,各种压力,他最终未能跨越精神忧郁的门槛。“桑塔拉之魂”坠楼而去,使人们第一次知道了,中国商界领神的人生之旅也是一个苦旅,原来“心理的塌陷”也可彻底摧毁得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