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爆裂西瓜所用膨大剂系非法生产

　　编者按

　　今年以来，因非法添加和滥用食品添加剂而引发的食品安全事件接二连三发生，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４月２１日，国务院副总理、国务院食品安全委员会主任李克强在全国严厉打击非法添加和滥用食品添加剂专项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强调，要以《食品安全法》为准绳，重典治乱，加大惩处力度，切实改变违法成本低的问题，让不法分子付出高昂代价，真正起到震慑作用。

　　然而，就在国家严厉打击非法添加和滥用食品添加剂的关键时刻，日前，一则江苏瓜农因使用膨大剂致西瓜爆裂的新闻，再次引发人们对于农用化学品安全性的关注。

　　当前，使用添加剂催红催熟农产品的现象较为普遍，如何从源头控制农产品安全，从而保障食品安全，值得关注。为此，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从江苏丹阳出发，顺着爆裂西瓜使用的膨大剂一路追踪，对生产、使用、监管等相关环节进行了调查采访。

　　■江苏裂瓜事件调查之一■本报记者  江宜航

　　从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调查的情况来看，导致江苏丹阳西瓜爆裂的膨大剂生产企业——山东绿德隆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没有在当地工商部门登记注册，国家化肥质量监督检验中心农业部肥料登记公告中也检索不到农肥准字４６６号的登记号。当事人王伟所称的假冒厂家——潍坊丰宝化肥厂，早在２００８年就已经被当地工商部门注销。然而，就是这样一家企业，所生产的膨大剂等农资产品，不仅在当地无人监管，在流通市场上也是畅通无阻。

　　农业部肥料登记公告中没有农肥准字４６６号

　　“我的西瓜本来是全村长得最好的，就是因为使用了技术员推荐的这个膨大剂和速溶钙后，才出现了大面积的爆裂。”５月１５日，刘明锁从地上捡起一个用过的西甜瓜膨大增甜剂和速溶钙包装袋，对到访的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因为喷施了非法生产的膨大剂，刘明锁的西瓜爆裂了70%以上。  本报记者江宜航 摄

　　刘明锁本是江苏省镇江市丹徒区宝堰镇人，今年因承包邻村——丹阳市延陵镇大吕村４７个西瓜大棚而成为该村最大的西瓜种植大户。今年５月７日，原本长势良好的西瓜因前一天施用了技术员推荐的“西甜瓜膨大增甜剂”和“速溶钙”两种肥料，刘明锁的４７个大棚约７０％左右的西瓜发生爆裂。村里其他瓜农没有喷施或者仅喷施“速溶钙”的爆裂西瓜只在２０％至３０％不等。显然，“西甜瓜膨大增甜剂”大大加剧了西瓜开裂，导致了严重后果。

　　包装袋上文字显示，绿德隆西甜瓜膨大增甜剂系瓜类专用氨基酸水溶性肥料，由山东绿德隆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荣誉出品，潍坊丰宝化肥厂生产，具有促进生根、激活免疫、保花坐果、膨大果实、防裂防畸、增甜增产之功效。系山东电视台《乡村季风》栏目推荐产品，获国家农业部正式批准登记和国家商标总局预受理登记。登记证号为农肥准字４６６号，标准证号为ＧＢ／Ｔ１７４１９—１９９８，产品代码为１０７９。增效成分为甲壳素、增甘膦和ＫＴ－３０。

　　从包装上看，绿德隆西甜瓜膨大增甜剂和速溶钙印制十分精美，肥料登记证号、标准证号和产品代码也都齐全。技术员周茂才称该产品已在他老家——江苏东台使用多年，反映良好。

　　但是，记者还是从两个产品的包装袋上发现了问题：“西甜瓜膨大增甜剂”和“速溶钙”两种产品所使用的登记证号、标准证号和产品代码，居然一模一样。此外，标准证号是１９９８年颁布的ＧＢ１７４１９，而不是２００７颁布的ＮＹ１４２９，这引起了记者的怀疑。为此，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登录国家化肥质量监督检验中心进行查询，发现农业部肥料登记公告中，并没有农肥准字为４６６号的登记号。而且，ＫＴ－３０（中文通用名为氯吡脲）系植物生长调节剂，属农药管理范畴，而非肥料管理范畴。

　　为此，记者决定前往山东，查寻产品产地和生产厂家。

　　绿德隆公司未在工商部门注册

　　寻找绿德隆公司的过程颇为曲折。

　　５月１８日一早，经过一夜跋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来到了山东潍坊，拦下一辆出租车就直奔北海路。然而，一圈跑下来，整个一条长达十多公里的北海路，鲜见有门牌号，没有找到“西甜瓜膨大增长甜剂”和“速溶钙”包装袋上所标注的“潍坊高新技术开发区北海路３９号”，更未发现“山东绿德隆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影子。

　　随后，记者来到潍坊市委宣传部、潍坊高新区委宣传部、潍坊市农业局、潍坊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但他们均称，北海路太长，不能陪同记者查找这家企业。

　　“从查询结果来看，我们这里没有绿德隆公司的注册登记信息，可以肯定该公司没有在潍坊工商部门办理合法的营业执照，属于非法经营。”在潍坊市工商局宣传（教）科等了近１个半小时，该科仍未协调安排记者采访的情况下，记者自行到１０楼，敲开了该局局长办公室的大门。在该刘（音）姓局长的安排下，该局信息中心机房工作人员经认真查对该局企业注册登记信息后，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而对于记者提出的像这样没有在工商注册登记的企业，工商部门是否也应该进行监管的问题，该局宣传科一陈（音）姓工作人员对记者称“没法管”。

　　“以最近发生的染色馒头为例吧。你说是生产馒头的企业多，还是销售馒头的店铺多？既然是生产的单位少，销售的店铺多，当然是在生产环节更容易管理。既然生产环节不好好管理，凭什么要求我们工商部门来监管好。”该工作人员对本报记者说。

　　丰宝化肥厂２００８年就已注销

　　那么，丰宝化肥厂又是怎样一个企业呢？５月１９日下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来到丰宝化肥厂注册地潍坊市昌乐县。根据互联网上留下的地址，记者租车前往昌乐城南反复寻找，未能找到该化肥厂。随后，记者来到了昌乐县农业局。

　　“经向负责肥料登记的工作人员查询，农肥准字４６６号的登记单位确实为丰宝化肥厂，登记的经营范围为氨基酸系列微肥、微量元素叶面肥和多元素叶面肥的生产经营。不过，该厂早在３年前就注销了，工厂负责人也已经联系不上。”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昌乐县农业局副局长李文东表示。

　　李文东告诉记者，当天上午，他在接到潍坊市农业局的情况通报后，立即前往丰宝化肥厂所在地的昌乐县工商局城南工商所进行了查询，结果是丰宝化肥厂的营业执照在２００７年１１月２１日到期后，没有办理年检手续，于２００８年９月５日被工商部门依法注销。

　　对于农肥准字４６６号是否还在有效期内，是否仍为丰宝化肥厂持有等问题，李文东称，因为肥料的登记管理权限在农业部，企业申请和注销都不需要经过地方农业部门，因此，他不是很清楚。

　　而潍坊市农业执法监察大队５月１８日向本报记者出示的一份对王伟的谈话笔录显示，５月１７日下午１５：３０时至１５：５８时，接到江苏省丹阳市农业部门的协查公函后，该执法监察大队工作人员李德福和葛德清两人立即约谈了涉案当事人王伟。据王伟交待，导致江苏丹阳西瓜爆裂的膨大剂和速溶钙系其假冒潍坊丰宝化肥厂的肥料登记证号和厂名生产，向江苏丹阳销售了４箱，共计３０公斤，每箱售价１２０元。而具体这批货是什么时间在哪里生产的？山东绿德隆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又是怎么一回事？等等，该笔录中并未提及。

　　５月１６日，在大吕村委会，技术员周茂才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则称膨大剂和速溶钙均由江苏东台购买，并非直接从山东进的货。５月２０日，本报记者再次拨通周茂才的手机，他也再次向记者确认他是从东台而非潍坊购买的膨大剂和速溶钙，到货地址为镇江，而非丹阳。

　　涉案当事人王伟

　　■江苏裂瓜事件调查之二■本报记者  江宜航

　　根据潍坊市农业执法监察大队对王伟的谈话笔录，王伟系潍坊安丘市新安街道三教堂村人。５月１９日一早，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来到了该村，对王伟的情况进行了调查采访。

　　王伟位于潍坊安丘市新安街道三教堂村的家。             本报记者江宜航 摄

　　三教堂村并不算大，据村支书王瑞军介绍，王伟的家在村中间位置，虽然从外表看，他家的房子装修不如隔壁一户人家的豪华，但面积却是人家的两个那么大。

　　王瑞军告诉记者，王伟平时很少在家，即使回家也少与村里人来往，家中还有父母、妻子和一双儿女。其中，现年６４岁左右的父亲退休前是本地一所中学的教师，妻子原在当地的一家玩具厂上班，大女儿已经念到了高中，小儿子则刚到上学年龄。

　　据王瑞军介绍，王伟早年跟随一个叫刘勇（音）的人跑肥料（业务），前些年，开始自己做，但因为不是在村里生产，具体情况村委会并不掌握。

　　虽然村支书和村民们对于王伟的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但大家知道的是，王伟是做肥料的，不仅以前做，现在也做。

　　瓜农刘明锁

　　■江苏裂瓜事件调查之三■本报记者  江宜航

　　刘明锁本是江苏省镇江市丹徒区宝堰镇人。２０１０年，相邻的丹阳市延陵镇大吕村村民种植大棚西瓜赚了钱的消息，让他动了心。２０１０年底，大吕村决定扩大西瓜种植面积，并以每亩２０００元的承包价公开向社会招商。刘明锁与家人商量后，拿出多年养鱼养猪积攒下的全部积蓄，并向亲戚借款８万元，一次性投入２６万余元，承包了大吕村４７个西瓜大棚，成为该村最大的西瓜种植户。

　　现年５１岁的刘明锁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包下大吕村的西瓜地后，他就带着妻子和儿子在瓜棚旁边的地头住了下来，全身心投入到西瓜的种植管理上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全家人及１０多个帮工的精心照料下，他家的西瓜从一开始就长得比其他村民的好。进入４月份，刘明锁的西瓜不仅比村里其他人的结瓜早，而且瓜蔓上长的西瓜也比别人家的多且大，为此，其他瓜农纷纷前来参观。这让老刘很是得意。

　　然而好景不长。４月２９日，刘明锁到瓜棚检查时，发现西瓜长了蚜虫，于是，他赶紧给村里聘请的技术员周茂才打电话求助，老周叫他准备一些蚍虫灵，等东台来的一批防开裂的药到后一起使用。

　　５月６日，东台的药（即西甜瓜膨大增甜剂和速溶钙）到后，老周给刘明锁送了过来，在指导了使用方法和用量后，老周叮嘱他在下午１６时后打药，说这药主要能起到防裂增甜的作用。

　　下午１６∶３０时许，刘明锁按照技术员指导的方法和用量配好药后，交给雇来的帮工给４７个大棚的西瓜通通打了一遍药。

　　５月７日一早，刘明锁到瓜棚检查，发现西瓜开始爆裂，初步清点有８０多个。于是，他立即向大吕村委会进行了汇报，村干部来看过后，没说什么就走了。

　　７日下午１４时许，刘明锁的瓜棚又有１００多个西瓜爆裂了，他开始怀疑是药出了问题，于是问技术员是怎么回事。技术员来看过现场后，坚称药不会有问题，因为这药在东台已经使用了多年。同时，他让刘自己上网看看，这药用在西瓜上对不对。

　　据刘明锁介绍，他下这么大决心来大吕村种瓜，主要是因为以下几个因素：一是去年大吕村种瓜的村民挣了钱；二是大吕村的这片西瓜种植基地属于丹阳市现代农业示范园区项目；三是村里从东台聘请了技术员进行技术指导。

　　技术员周茂才

　　■江苏裂瓜事件调查之四■本报记者  江宜航

　　技术员周茂才是素有“中国西瓜之乡”美称的江苏省东台市三昌镇人。据其介绍，自１９８３年当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他便开始种植西瓜，至今已有近３０年的种瓜历史。

　　２０１０年１１月，在当地农资经销店老板的介绍下，大吕村支书张董升与另一位村干部找到周茂才，提出聘请周到大吕村指导村民种瓜的邀请。１１月８日，经实地考察后，周决定接受大吕村的聘任，担任该村５００余个西瓜大棚的西瓜种植技术指导工作，并签订了相关协议。

　　据周茂才介绍，根据双方签订的协议，他负责大吕村今年新增５００余个大棚西瓜的技术指导工作，时间是从西瓜育种开始至西瓜下市的７月３０日。

　　现年６１岁的周茂才１９６５年初中毕业后开始务农，分田到户后开始种植西瓜，最多时种了４０多亩。早些年，为了推销自己和村民种植的西瓜，拥有初中文化的周茂才先后到过苏州、无锡、上海、杭州等省内外城市，会说一口比较流利的普通话。

　　对于刘明锁及大吕村西瓜爆裂的原因，周茂才并不认为是自己推荐的膨大剂所致，也不认为膨大剂在使用时间上有错误。他说西瓜整个生长期都可以使用膨大剂，而且，这种膨大剂早在１９９８年，东台瓜农就开始使用了，未曾出现过什么问题。

　　据周茂才介绍，推荐刘明锁及其他瓜农使用膨大剂，是因为４月２９日，刘明锁家的瓜出现了开裂现象，他才打电话给东台农资店，让他们发一些防开裂、增甜的膨大剂过来。

　　周茂才告诉记者，货是发到镇江的，总共５００包，其中膨大剂２００包，速溶钙３００包。东台的价格为１．５元／包，他给大吕瓜农的价格为２元／包。不过，到目前他还没有向村民收过一分钱。

　　膨大剂对人体有害吗？

　　——访南京农业大学园艺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汪良驹

　　■江苏裂瓜事件调查之五■本报记者  江宜航

　　汪良驹教授是我国植物激素研究方面的专家，江苏丹阳西瓜爆裂事件发生后，汪教授受邀前往大吕村西瓜基地实地了解情况。为此，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南京对他进行了专访。

　　中国经济时报：膨大剂对促进农作物生长具有哪些作用？

　　汪良驹：说到膨大剂或者ＣＰＰＵ或者ＫＴ－３０，它促进果实细胞分裂的效果确实是明显的。具体在西瓜上，一般在开花前后用１－５ｍｇ／Ｌ的溶液浇花或幼果，可以促进细胞分裂，增加细胞数量，提高西瓜产量。但是，它没有促熟作用，也没有增甜效果。

　　中国经济时报：丹阳西瓜爆裂的原因是什么？

　　汪良驹：这次丹阳西瓜开裂我们不叫爆炸，首先一个是品种问题。日本全能瓜的果皮薄，易开裂，在南京市场上就叫“爆炸瓜”，没有用膨大剂的西瓜也会出现开裂现象，这是这个品种的特性。其次，刘明锁是第一次种西瓜，几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上去了，所以瓜田里施肥很多，特别是氮肥。他家的瓜蔓长得粗壮，瓜也比别人家的大，就是营养过盛的表现。这也容易导致西瓜开裂。第三，他在５月６日喷施了膨大剂，而５月７日晚上至８日凌晨，当地下了一场大雨。土壤水分过多也是导致西瓜开裂的重要因素。最后就是他喷施膨大剂的时间不正确。应该在开花前后用，而不是西瓜成熟前喷施。开花前后，瓜果细胞处于分裂期，细胞小，排列紧密，密度高，不易开裂；而在果实膨大期，细胞已经伸长，排列疏松，局部细胞再分裂，导致瓜皮机械应力下降，稍有外力作用，胞间层便会裂开。因而，这几个不利因素结合在一起，加剧西瓜开裂，导致他家的损失十分惨重。所以，我跟许多媒体说，这完全是一个农业生产问题，而不是一个食品安全问题，更不是一个公共安全问题。

　　中国经济时报：膨大剂对人体有害吗？

　　汪良驹：按照我国法律规定，膨大剂属于农药管理范畴。众所周知，我们对于农药的生产经营管理是非常严格的，国家在批准它正式使用之前，必须经过田间生物效应试验、动物毒性毒理试验、环境生物毒性试验和农产品残留试验等。只有通过这些试验证明它是有效、安全的，政府才能批准它使用的。

　　另一方面，如果折算成单个西瓜，则每个西瓜得到的ＣＰＰＵ纯量为１０微克。我们吃的是瓜瓤，不是瓜皮。１０微克ＣＰＰＵ在进入瓜瓤时受到层层细胞阻碍，真正到达瓜瓤的，更是微乎其微。如果有１％－１０％的ＣＰＰＵ能够进入瓜瓤，那么其量约为０．１－１微克。如果再考虑到西瓜生长以及ＣＰＰＵ自身降解，最终成熟西瓜中ＣＰＰＵ浓度只有０．０５微克／公斤左右。这不是一般的仪器可以检测出来的。它比起我们通常受到的环境污染、水源污染、微生物污染或者其它污染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中国经济时报：有媒体称膨大剂在日本是禁用的，您怎么看？

　　汪良驹：有人说ＣＰＰＵ在日本已经被禁用了，而我国却把它当作宝贝，批准使用。这不是真实的。实际上，ＣＰＰＵ在日本并没有被禁用，而是农民们一般不用ＣＰＰＵ。其原因与其农民特别注重农产品的外观品质有关。在日本西瓜市场上，几乎所有农产品都是工厂中用机器生产出来的，一样样大小、端庄。ＣＰＰＵ使用后，会导致畸形果比例上升，这不利于产品规范化生产，所以农民们觉得应该慎用它。这与食品安全性无关。

　　当然，我并不是说ＣＰＰＵ就绝对安全，而是说这世界就没有绝对安全的东西。就我的知识而言，ＣＰＰＵ的正常使用是安全的，没有必要引起恐慌。如果按照国家规定的标准使用，所生产出来的食品，即使吃了，明天我们照样可以见到东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