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母子
陈孝荣
夕阳搁到西山的时候,整个乡村如泼了一层金子明亮。凉悠悠的风从四处吹来,身子凉爽得仿佛是洗过一场冷水澡。这个时候,我看见一对母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娃儿被母亲抱在怀里。母亲看上去很年轻,岁月还没在她脸上刻下什么痕迹,似乎还是一张少女的脸,肌肤瓷器般光洁。娃儿大概一岁多的样子,也是瓷器一样好看。但那娃儿却特别好动,被她母亲抱着,那双手如蛇般在空中挥舞,就好像他是一个指挥家,世界在他的指挥下运转似的。那双腿则如一双拍动的公鸡翅膀,乱蹬乱弹,显然是想摆脱他母亲。从他母亲怀里挣脱出去,自已独立行走。
见娃儿这样,母亲吵了他一句:“听话。”
但母亲的话却如耳边风,没起任何作用。他继续挥着、弹着,大声说:“走,走。”那张小脸,则急得血样通红。
母亲说:“好,走。”
说过,就把娃儿放到前面的稻场里,然后快速跑到离娃儿二到三步远的地方,一双手连连做出割草的动作,嘴里则唱起了儿歌:
镰刀弯,弯镰刀,
镰刀割掉绊根草。
来来来,来来来,
保管娃娃不跌倒。
今也割,明也割,
割得娃娃飞飞跑。
哦,明白了,原来母亲是在教自已的娃儿学走路。母亲所做的那个动作,叫“割绊根草”。这是我们土家人一直沿袭下来的教娃儿走路的方法。其实是给娃儿一种心理暗示,如同栽树一般,在他心里栽上自信,让他放心大胆地迈出人生第一步。
母亲的歌声银铃一样动听。我久久地站在那里,望着泼满夕阳的母子,醉了,痴了。
看着自已的母亲,娃儿兴奋异常,脸上笑得花一样开放。稚嫩的笑声,如鸟叫般在乡村滚动。但娃儿却很害怕,望着近在咫尺的母亲,一双小手如鹰翅张开,脚下却不敢迈动半步。就仿佛那地上有陷阱似的。
见娃儿这样,母亲又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一遍。她首先把身子弯成一弯新月,然后一只手做出握草的动作,另一只手做出割草的动作。嘴里依旧重复着刚才唱过的儿歌。这么做时,那一双眼睛则紧紧地望着自已的娃儿,脸上写满了坚定,自信。就好像她真的为娃儿扫清了一切阻碍,娃儿的面前摆上了一条光明坦途。
见母亲这样,娃儿果真受到鼓舞,他果断地迈开了第一步。尽管那一步踉踉跄跄,却具有里程碑意义。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步。随着那一步迈出,娃儿显得更加兴奋,嘴大大地张开,就好像他面前摆着一个鲜嫩的苹果似的,他得一口把那苹果给咬进嘴里。
更加兴奋的则是母亲。见自已的娃儿终于迈开了步,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再把双手一拍,说:“来。”双手击打的响声,如鞭响一样轻脆。也像是对娃儿的一句赞扬。然后母亲把双手张开,对他敞开了怀抱。那脸上则笑得更加灿烂,也更加坚定了。
迈动了,迈动了,娃儿终于迈动了。二步,三步,四步,然后就像飞翔一样,一下子扑到了母亲的怀抱。
母亲把娃儿紧紧地拥入怀里,然后就势站起来。随即,母子俩胜利的笑声如旗帜插遍整个山村,笑得夕阳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