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二阶咒语

——《她的夏天有些凄凉》细读

彭南英

    诗题“她的夏天有些凄凉”，我的目光不禁聚焦在“夏天”和“凄凉”两个词上，心里有些纳闷，夏天是炎热绚丽、激情欢快的，为何诗人要用“凄凉”二字？再看“她”字，为何是“她”而不是“他”？这个女性主义的问题在这里也似乎并非多问，“她”比“他”代用的范围更广，连老子都用“牝”来形容“道”，“她”既可与夏天互指，亦可指另外的人与事物，甚至是某个女性或城市。“她的夏天”不再是普遍的夏季，而是著有“她”性的夏天，夏天与她成为彼此的归宿，只是这归宿“有些凄凉”。“有些”比用“很”或“非常”要好。从不饱和的、些许的凄凉中，却透露出无尽的、超载的凄凉之味，犹如在湖心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不断扩散的无数细小波纹。

“咒语”总是让人联想到那无法化解的、神秘而邪恶的魔力，令人心生敬畏，逃之不及。可是不幸的是她的夏天遭受了咒语的侵袭，柔弱的身子承载了太多太多，却无法卸除。然而咒语早已存在，夏天也早已感知。担忧、哀愁和愤怒在其内心不断积蓄，如一块黑布笼罩在上空。人们长期沉浸在功利世俗的圈子里，知觉已经麻木，早已感受不到这些。直到咒语开始应验，把本该大雨淋漓的夏天变得内敛厚重，取消她尽情宣泄的权利。人们穷尽各种伎俩，也还是改变不了这一怪状，也找不到诠释的办法。夏天满腹的阴郁埋在心中，独自失望、痛苦地消融，可却残留了抹不去的痕迹。其实咒语这一神话不是上天赐予的，而是这个城市的内部成员造就的。当出现问题时，他们总是习惯去从其他事物身上寻找原因，却恰好忘了从自身去探析、反思和改进。“没有破解之术，只有让内涝慢慢消退”一句，其实已经道出了破解之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咒语之上的咒语即二阶的咒语，它无法他救，只能自救。在此，我们似乎能察觉诗人也未能幸免咒语的惩罚，也可以隐约窥探到诗人对受控于咒语之下的大众和整个社会的失望。也许诗人是在想借夏天来表明自己内心积满了抑郁，可找不到尽情发泄的渠道，只能把它们堆放心底，将其渐渐化解。

城市的夏天是如此容易满足，她所需要的仅是像偏远山区的人们唇角亲吻下不断流溢飘飞的淳厚乐符。在未被现代文明践踏和玷污的深山幽谷中，人和竹相互交融的和谐的生命气息是夏天感受到的最甜美的吻。可是人们身上所携带的欲望病毒竟激发了本该盛开在春天的桃花和装扮秋天的野菊的非分之想。桃花和野菊在不属于她们的夏天的舞台上走秀。无数昔日过客不甘就此淡出绚丽的舞台，也开始纷纷效仿，争先斗艳。少了大雨的洗涤，台下的人们依旧热情不减，挥洒汗水，狂热地陶醉在这热闹迷乱的花花世界。她在二阶咒语的作用下呈示着愤怒，这愤怒恰恰是清醒的，却无人能懂。她宁愿退出尘世舞台，在另一种蒙尘中生活。愤怒之于凄凉，小巫见大巫，愤怒是一时的情绪，凄凉则是在彻底理解处境之上产生的心境，从愤怒转入凄凉就像胡琴上长长的下滑音，透人心髓。

不是钟声敲响，而是门的巨响，夏天抖落紧附在裙摆上的筋疲力尽的花瓣，迈开离别的脚步。失去了依存之所的花儿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咒语，它也成为她们最后的栖息之地，或许这正是她们最美的坟墓。雷鸣内心沉睡已久的反抗意识苏醒了，却只能在“意淫”中捣毁人类自以为骄傲的杰作。雷鸣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伤痛，雷鸣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行动者，她呢？与痛相连的并不一定是伤害，而血液也并不一定是鲜红、腥热的，伤痛的辩证法给出的是宁静，却同样有血液一样维持生命活力之功效。在此，诗人也许想告诫人们不能为了寻求暂时安稳的歇息地或避风港，而主动跳进咒语的无底洞。雷鸣对待高楼和树的截然不同的态度，尖锐地讽刺了现代的工业文明，也暗示了人类若要继续挑战大自然的忍耐度，更恐怖的咒语会接踵而来，而麻木下去，就会像在不断加热的温水中的青蛙一样，在无意识中身心都被无情地吞噬。

绕口令一般是没有什么内涵的，只是人们为了打发无聊或炫耀口才的玩偶。“她不知道她的不知道可不可以生还”这句话读起来就有些像绕口令，可却寓意丰富。“她不知道”和“她的不知道是否可以生还”对于她而言都是难解的秘密，可咒语对这些却深知肚明，不愿透露。“生还”二字本身也流露出无限悲凉的气息，凸显了她心底的不确定。时间是否能够倒流，是否能重新开始，是否能唤醒沉睡的人们，来一起解除咒语，这一切夏天已经无从而知。她的无奈之中渗透着凄凉。秘密的悖论成了她永远解不开的心结。最后的纯洁的消失和复原倒影在她此行回头的最后一瞥。夏天即将素手离开，心中放不下的只有她那失声的知了。“知了停止鸣叫是以生命给树木卸妆”一句令人耳目一新，以声音来喻装扮，把“卸妆”提高到重大的生命事件，有形之物与无形之意味浑然一体。知了完成了时间使命，还原了树木本色，也在给人类施以无言之教。知了的“卸妆”也是我见过的最美、最永恒的“装扮”。相比之下，有口无心、毫无意义的绕口令充斥着每个角落，甚至不放过人类成长的神圣殿堂，它给人们涂上了难以卸去的最丑的彩妆。其中似乎也流露出了诗人对现行教育制度的批判和痛心 —— 学校本是净化心灵、提升精神境界的圣地，可现在却沦为多功能机器的最佳制造基地。

马路上庞大的汽车沿着早已规划好的路轨奋力向前冲刺，在它们飞滚灼热的脚下，小小的知了正心惊胆颤、小心翼翼、步履蹒跚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想回到夏天的怀抱。“她的知了”也想以生命的代价去还原某种原初的文明，但这不再是一个像季节更替一样自然的过程，她遭遇的现代野蛮令她很难到达自然界知了那样的彼岸。眼前奔跑不息的汽车使她明白“不是枯叶”的严酷处境，凄凉便油然而生。“整个夏天她都在凄凉地等候”，有多少被动与无奈？又有多少清醒与疼痛？宁静是否同时在等候中为她自我修复？她能够守候到什么？这会不会成为“等候之上的等候”？它和诗歌首段中的“咒语之上的咒语”又有什么样的联系？这些疑问激起了我们思考的一个个漩涡，整首诗的意境被拓展到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和时间之中。

附诗：

她的夏天有些凄凉

诗 / 李心释

咒语总在实施之后才被感觉到

她的夏天有太多的雨却不曾落下

像诸多城市一样没有破解之术

只有让内涝慢慢消退

她的夏天留下了后遗症——

一个咒语之上的咒语

黎族的洞箫可以撑一个夏的天

从早到晚片片唇形翻飞

桃花或野菊在不合的时节绽放

马路上的冤魂不时来兜售生前的服饰

她的愤怒之虚幻大家都这么看待

她宁愿是书架上的一本小书躲得满脸灰尘

她的夏天在门的巨响中落英缤纷

轻飘飘的身子歇在咒语的手掌

雷鸣在它的意淫中把高楼夷为平地

而轻饶过树的挺拔

混乱中她的胸口被插入一把双刃剑

流出一种血液无色无味叫做宁静

她不知道她的不知道可不可以生还

现在的校园已经过于拥挤堪比绕口令

知了停止鸣叫是以生命给树木卸妆

她不敢大意，汽车可不像被风卷起的枯叶

她的知了无法顺利穿越马路

整个夏天她都在凄凉地等候

2010-9-16

作者简介：彭南英，80后诗评家，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09级研究生

联系方式：530004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电话15240667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