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中国美术新潮,产生中国美术与世界潮流——主要是现代主义艺术的接轨效应,该运动把现代主义正式引入中国,距今已25年,四分之一个世纪。它对中国美术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但是,在过去的25年中,世界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是中国与世界的关系,过去三十年全世界范围内的全球化进程深远地影响了中国社会的现实。文化上中国几乎是不设防的国家,中国正急速西化,当时的迫切的西方化、世界化命题现在变成了同样迫切的中国化、地方化命题。当然同时要提防文化民族主义、政治民族主义的危险。
在这个背景中,人类艺术精神(人性论、类精神观念)如何与地方志(艺术的地方性、民族性)结何?如何寻找一种艺术的方言系统,来保持人类精神生活的多样性?抽象人类的时代在全球背景下怎么认识?我很想反思一下。1980'年代的先锋精神在今天如何演进呢?在我看来,先锋意味着永远地推翻自己,永远地和自己斗争。那时的先锋如果不如此,就会变成变成今天的阻力?无疑一个地方志意义下的艺术家更能捕获我的心。
第二,现代和传统如何相互关联,如何把艺术精神重新奠基在中国文化的母土中?重新找回艺术的中国性根基?我在桂林,跟几个朋友聊天,我说,我们的古人找到了表现山水和人类生活的途径,他们表现那个时代的美,山水画就是一种典型,那是美的,那么我们在这个时代呢?当时我们正在叠彩山上,我们正看见叠彩山和桂林现代城市融合在一起的景观,画家都说,这个景观不美。我当时,就很担忧,是我们的时代生活出了问题,离开了美的规律和要求?画家的回答几乎是一致的,我们的时代不美,没有美,城市没有美。
我不敢同意——生活本身没有错,因为它是必然的,城市化是必然的;如果是这样,那一定是我们的美的意识出了问题,我们没有形成力量,像古人表现他们的生活,把他们的生活中的美挖掘出来那样,挖掘出我们这个时代的美。
我们的美学家、画家需要一种力量——在现实中找到美的力量。这样才能无愧时代。否则,我们仅仅是做了一个复古主义者,一个哀叹生活今不如昔的人。
葛红兵 茅小浪 黄宏辉
第三,实验艺术如何脱离北方道统,莸得南方艺术精神的滋育?中国一直处在北方(黄河文明)压倒和侵削南方文明的大历史中,南方文明(金沙江、长江)已经被 确认是中华文明的两个源头之一,但是,它在历史上已经被压抑和侵削,美学上,北方的壮美系统和南方的秀美系统之间,一直是不平衡的,南方的秀美系统一直没 有真正发展起来。
表现在艺术上,就是我们缺乏真正表现南方精神的方式方法。我们一直被一种北方精神左右和压抑。中国艺术的南方精神不被认可,北方的崇高美系统对南方是有伤害的,南方的秀美一直不被认可,这是问题。画家表现南方美有障碍,心理的、技术的、传统的,等等方面,都是障碍。
以上三个问题,相对于世界化潮流,中国文艺的地方性是什么?相对于上个世纪的世界性现代艺术潮流中国艺术的地方性是什么?相对于中国艺术的北方强势传统,南方艺术的地方性是什么?归结一下,也许我们可以纳入到一个视野中来谈。
孙洪在这个背景下,具有重要的话题价值。
孙洪有着浓烈的士子情怀,他选择具有浓烈中国古代士子意味的桃花作为他的意象母题,他的绘画中反复出现的桃花题材,就是这种情怀的折射。孙洪的桃花情结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解释。
一是从东晋文人陶渊明的代表作《桃花源记》来解释,它展示的是中国士子式的社会理想。这篇以武陵渔人进出桃花源的行踪为线索,按时间先后顺序,把发现桃源、小住桃源、离开桃源、再寻桃源的曲折离打的情节贯串起来的中国古代散文名篇,真切地展现了中国古代士子渴望一个没有皇帝和战争,没有等级和贫富,自食其力、自给自足,和平恬静,自得其乐的社会理想,古往今来,这个理想一直占据着中国士子的思想核心,但是,曾几何时,我们却忘记了它,然而在今天世界化、都市化、现代化的潮流中,这个理想难道不是更加有价值了吗?相对于当今世界的快速全球化,目不暇接的现代用品的挤兑,钢精混凝土建构起来的都市丛林,难道桃花源式的理想能给世界的精神意味不是下降了,而是提升了。
孙洪的桃花情结我们还可以从另一方面来解释。唐五代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诗中写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考进士末中,清明节独游长安城郊南庄,走到一处桃花盛开的农家门前,一位秀美的姑娘出来热情出来接待了他,彼此留下了难忘的印象。第二年清明节再来时,院门紧闭,姑娘不知在何处,只有桃花依旧迎着春风盛开,情态增人惆怅。整首诗其实就是用「人面」、「桃花」作为贯串线索,通过「去年」和「今日」同时同地同景而「人不同」的映照对比,把诗人因这两次不同的遇合而产生的感慨,回环往复、曲折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如果,我们说,崔护写的是情意真挚的抒情诗,那么我们说,这个诗的意境在孙洪的心里发酵了千年,化成了孙洪笔下情谊深挚的画面。孙洪有着一颗爱的心,对美的事物的无限追求,让他成为一个怅惘的春天歌者,一个桃花的描写者。孙洪对这种传统意象的坚守,是非常让人感怀的。
孙洪用画笔书写游记,他的眼光凝注于中国的江河山水,立足于具有写实意味的中国意境。他把自己的画集叫做《途画记》,是非常精妙的巧思,《水村平远图》、《长桥清波图》、《野色春光图》等等,每幅图都对应着孙洪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悠游逡巡的足迹,他是我见到的少数几个画家之一,他用自己的心去触摸中国大地的每一棵树,每一座山,每一片水,他是一个真正的大地画家,他在大地上用赤子的情怀来观察,写生的笔墨来表现,但是显然,他并不是写实的,他的眼睛看到的是穿越千年的中国意象,他有一种中国士子的情怀和眼光,真实的山水在他的笔下幻化成中国古代士子的人文情怀,经过折射,这种情怀呈现出浓郁的中国南方精神和品藻。
无疑,他是一个卓越的风景画家,但是,他的风景是写生性质的,又绝对不是风物情状的直接再现,而是具有中国况味和历史意蕴的审美表现——每一片山水都经过了孙洪的精神过滤,它首先是历史的,被孙洪从历史审美的河流里打捞出来的,其次是个人化的,经过了孙洪个人对中国山水意象的整合,变成了孙洪的桃花源,最后又是现代的——谁能对这种充满了中国质素的山水,能勾起我们无限的审美怅惘和回忆的山水无动于衷呢?
孙洪的情感和眼光立足于中国这片土地,孙洪的表现立足于中国这个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审美传统——这是我非常在意的。它解决的是一个画家的情感之地和意象根源,这两个要素决定了一个画家在他的民族母土上,能走多远。
现在我们可以总结我们刚刚谈的问题,中国作为世界的“地方性”绘画语言,它的山水风物和审美历史构成了这种“地方性”语汇的要素。孙洪在这方面是无懈可击的。那么,孙洪的新,他的独特性又在哪里?
回到本文开头的话题,直觉告诉我孙洪已经找到了他的路径。他驻足于桂林,忘情于桂林山水,他正试图从桂林的山水意向中找到与我们这个时代相匹配的艺术镜像,从中挖掘南方绘画的审美风致,以期拓展中国绘画的当代性,这是非常实在和可能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