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兴华的对话之三(现象、观念、活动、作品、运动和历史)
其实,我与陆老师的一些思路是相平行的,陆老师关心的是效果、目的与技术,而我在意的是我们用怎样的思想背景来支撑这样的效果、目的与技术。所以我说“前期准备”与“日常功课”是走向内心的,而陆老师更多是对于政治至于社会效果的设想与描述。在陆老师的框架中,政治既是目标也是工具,既是对象也是“玩物”,一如嫖妓一样,留下痕迹(用钞票楷擦精液),走人(抽身)了事。当然,我这样说,陆老师不一定会认可。因为,陆老师在艺术上的野心是有另外的期待的,陆老师期待通过艺术“形成一种社会运动,而这个社会运动能推动社会变革”。这种理想我当然是欣赏的,但艺术的功能我们也不能过分夸大。艺术在今天能做多少事儿?也许这内里的究竟陆老师也是了然的。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叫嚷着“冲啊~杀啊~”,哪怕智慧地“冲啊~杀啊~”,其结果我们也是能预设得到的。所以,我觉得,在今天的现实中,活明白,活通透,并对这样的明白与通透负责,这在我看来是比拿政治来说事更为要紧的,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更高层次的政治。其实去年艺术维权所带出的一系列问题是值得我们警觉的。我觉得,一个公民意识都很淡薄的人,一个对自己的活着都不做深究的人,政治对这样的人就容易走火,革命年代中许多所谓的“烈士”就是这样走人的,难道不是吗?艺术介入社会,如何带出陆老师所说的特有的“新媒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形式实验的问题,不是显示手段的高明与技术的机巧。就我看来,就是博伊斯的社会雕塑在中国的现实环境中,它也算不得什么,在中国的集体无意识中,对发明“新政治”大众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它推动不了社会的变革。上世纪90年代思想界“新左派与自由主义”的争论,最后变得是一件非常小圈子的事情了,大众倒是顶着现实的残酷身体力行地做着能治与所指相对接的方案,并即刻实施着行动,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在这一点上,艺术介入社会,我更多地是在向百姓学习。
鲁迅塑造了祥林嫂,也许陆老师认为鲁迅作为作者在祥林嫂的具体形象出场之后“巧妙抽身”了,社会记住了祥林嫂而忘却了鲁迅,这在我看来并不是事实。鲁迅一生在战斗,他活着以至于死后都没有离开社会现场,他并没有“抽身”,更不会用智慧来“技术”地抽身。因为这里面有一种关乎于“中国现代性”的焦虑与疼痛。鲁迅是有着疼痛的人,鲁迅的独立愈加使得这样的疼痛与他活着有关。所以,鲁迅的投枪与匕首一直是一种“在场”的形象。当然今天的物是人非,我们只能假装出一种对“政治现代性”的关切,而实际上却与我们的活着无关,我们只是用艺术把真正的人与现实隔开了,我们通过艺术家这个称谓倒是把“人”抽身了。
陆老师说:“如何先聪明地先主动抽身呢?这是我们重点要考虑的问题。”我的确觉得这是重点要考虑的问题。
附陆兴华原文
现象、观念、活动、作品、运动和历史
艺术家如何介入社会?这曾是社会雕塑实践和关系美学关注的核心问题。在波依斯的“立刻就民主”项目里,艺术与真政治接通了;他希望是艺术立刻就政治了。在论到艺术与政治的关系时,朗西埃认为,当代艺术是对未来政治的排练,排呀排,就出来政治,这时,艺术就隐退,或没人理了。这也是阿尔托的残酷戏剧姿态的重点。
艺术家关心的是艺术在这种投身政治后的如何“退出”的问题。这涉及到姿态:到底轮到艺术家多少表演的机会?这个机会还要不要?不要这个机会,艺术还能来劲么?
我觉得这里的核心问题,还在于我们怎么看“艺术”。我个人一直觉得,海德格尔-德里达-阿甘本的立场我们一定要坚持:艺术是作品和艺术家的本源;艺术是作品和艺术家所要回去,但又从中出来的本源。我们这里在讨论的“艺术”,艺术家进入社会,去发动新政治,去发明新的政治手段时所运用的“艺术”手段,不是这个“艺术”,而是一种媒体,一种艺术家就地创造、一次性使用的媒体。介质、导体。当艺术家介入社会时,她是创造了一种新媒体,投放到社会之后,这个媒体本身不会是一种社会存在,很快在社会运动里蒸发。
所以,当代艺术里的这一部分,我们在波依斯身上看到的这种“艺术手段”被用来发明新政治,实际上才是“社会新媒体”。它的特点,我觉得可以形象地比喻成:一媒、二酶、三没。艺术家在这时就放弃了作品形态。或者说,作品在这时就有了巴迪厄所说的configurations的特点:这个作品文本内的具像集群的连续的真理生成过程中的每一个节点,都是作品;作品多到你数不过来了,所以,艺术家也就不在乎作品怎么成形了。这种姿态是“先锋”的?我觉得用 “先锋”这个词不好,而应该说“政治”:这样做,艺术家才是最政治的!
现在我们来看一个当代艺术家的创作中的社会演出。是的,她说她是从大众媒体里看到的一个社会现象入手,植入好的观念装置,重新将它存养于社会,希望它帮助形成一种社会运动,而这个社会运动能推动社会变革,而这种变革最终将艺术家的劳动不是铭写于博物馆和艺术史,而是铭写于一种由夏洛克、包法利夫人、祥林嫂等等艺术具像构成的历史星丛甚至星河中。这过程中,艺术和艺术家的确是隐身和退场了,只留下中间产生的那些具像。艺术家不是被逼出的,而是聪明地先自己抽身的,先克制地压制(supress)了自己的。
如何先聪明地先主动抽身呢?这是我们重点要考虑的问题。
社会戏剧正是这方面应走到先锋戏剧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