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春节心灵密码


  每个人内心都藏有自己的心灵密码,在特定的时间节点,各自打开后,就能发现内心有着怎样难以丈量的深度。临近春节时,越敲越紧的回家鼓点,就是转动心灵密码的声音。

  这个春节,我不会回苏北农村老家过年,而是留守在中国西南这座冬日阴霾不散的城市,过着一种在别人看来近乎荒凉的新年。诚然,异乡的春节有内心荒凉,但经验告诉我,回到故乡过春节,会有精神与现实的双重荒凉。

  最新一项调查显示,八成网友不满意老家现状,认为农村城市鸿沟难逾越。这种城市与乡村的距离,不止于时空,更多的还在于文化心理。最近中国新闻周刊在解读中国人春节密码时,强调回家祭祖是很多人的信仰,认为远离祖先也就远离了皈依。

  一边是距离,一边是皈依。要跨越那一片断裂地带,势必要面对一道道现实与精神的门槛。权利与保障,经济与文化,还太多太多具体又复杂的东西。为此,很多人在长叹——回不去了。

  不管能否回家过年,春节钟声会照常响起。那时,我会盘点生活,会有自己的心灵叩问。过去到底有怎样的收获,未来会有怎样的品质,内心还有怎样的信仰,心灵还能被怎样的价值力量击中。我知道,每个人的春节心灵密码不同,串起来,就是这个时代的心灵叙事。

  春节作为数千年农历纪年起点,被赋予过太多政治意义。曾经的帝王与权力在春节时,选择以祭祀天地的方式表达信仰。真的感谢春节,它多少也让权力还有一些敬畏,懂得给予庶民恩泽。随着时代的发展,春节的政治意义已经被极大消解,但信仰与敬畏依旧留存。

  如今春节属于每个人,它既包裹着极其重要的情感伦理元素,也赋含着深刻的时代文化价值。正是这种情感与文化的力量,驱逐着太多人的不远千里,回到故乡进行心灵守望。

  每到春节前,都一种力量在挑动我回家的冲动。但是,一次次回家,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失望,甚至还有伤痛。春运的苦旅自不待言,而回到阔别许久的乡村,面对故乡家园沦陷与人情伦理流失,原本喜庆的日子总会植入太多难言的悲伤。

  老家春节也是“总把新桃换旧符”,但却无法掩蔽被无数人书写过的“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的荒凉。偶尔炸响几声鞭炮,更是传染着一种撕破宁静的孤寂。一张张没有色泽的脸庞,写满被风语侵蚀的忧伤,亲友不停地把抱怨与诉苦定格成春节永恒的话题。这些年,我把在外打工的近半收入都投注在亲友身上变成呆账与死账,最后每一次回家都在无法满足亲友诉求中仓皇而逃,他们一个又一个现实困难不断加重我的无力感。

  春节是承载着信仰的,不必讳言,拜财神就是当前中国人最广泛的信仰。对亲友,我自然没有任何鄙薄的意思。作为一个小市民,我与他们一样,梦想着能拥有一种强大的救济,让自己免于让金钱捆绑家人的权利与尊严。尽管我逃离乡村挤进城市,但在医疗、住房、教育这些现实难题面前,作为孤独的异乡者,我也承载着不足为人道的压力。我不为故乡亲友悲哀,悲哀的只是这个被无限渲染的国富年代,为何底层中国仍有太多令人难以承受的荒凉?

  每次扛着行李携妇将雏离开故乡,我都会想起米沃什在《迁徙》写过的话:“他们明白无法再回去,甚至连那些什么都不买、把钱全积攒起来准备回家乡的人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在依靠一个幻觉支撑自己。他们还剩下一个稍微明智一些的希望,那就是终究有一天能从穷人居住区迁进大门口耸立着白柱子、健康而且生活有保障的家庭在其中度过日日夜夜的整洁小房子里去。”

  这个时代无数迁徙的人们,其实都只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永久安定的地方。现在,作为外省青年,我在异乡已经拥有一间小房子,也彻底地把故乡变成了异乡,甚至渐渐泯灭回家祭祖的信仰。而在这个价值多元近于溃散的年代,现实却又不能让每个人都拥有一块沾满不同药水的文化纱布,来擦拭自己的心灵。于是,在今年春节时,当我打开自己的心灵密码,想想自己的来处,肯定会发出一声叹息——回不去了。而年味,也越来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