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画笔


西方人在艺术上禀性得获天意,绘画、雕塑、音乐、建筑、舞蹈等等,无不璀璨耀目,影响世界,及至普通百姓,皆能略通艺术,与我们民族勤学苦练大有区别,前者胜在思想活跃,富于创造,后者止于模仿,缺失生气,尤其当代,所谓现代生活之一切皆仿效他人成果,改他人之作而为自己所用,在“洋为中用”的号召下,以拿来主义自居,遂使抄袭剽窃昌行,早无创新的意志,颇令人疑惑。又以气势论,东西方更有所差异,我们东方人崇尚雕琢,喜掌玩之物,玉器、瓷器、琴棋书画等,莫不以玩于股掌之上为乐事,庭前独步,孤芳自赏,艺术之品也以精细小巧为佳,易于携带,便于交换,惯以秘藏据为私有,显出狭隘小气。西方则多庭外之物,建筑、雕塑、绘画、花园皆以公众观赏为考虑,将荣誉炫耀于众人之前,展个人品味,蓄磅礴之威,神庙、竞技场、图书馆、博物馆、音乐会、及至妓院,皆显示其民族的公众意识。因此,西方人多能从公共领域欣赏到各种艺术。不过艺术常有共同之处,中国有书画相通之说,绘者善书;西方则绘画与雕塑相通,雕塑家皆为画家。此前曾在另一文中谈到有两种人善作文章,一为医生,一为艺术家,盖在他们勤于思想,这样说来,倘使粜换位置,作家也应长于或略事艺术才对,所以见张爱玲善画,并无意外的感受,而她所作画稍显拘谨,看出她性格的一面。

尼尔斯·博克霍夫与玛丽耶克·凡·多尔斯特合编了一册《卡夫卡的画笔》,汇集卡夫卡画作41幅,又从卡夫卡所写的文字中寻摘出相关短句附于画旁,充作解释。书后《编辑提示》写道:“尽管卡夫卡的素描画以各种方式与公众见面,如做他出版作品的封面或插图,或者在一个加泰隆式设计的动画片‘K’中出现,却从来没人为他出版画集。”意在告诉读者此书独到,随后又说:“本书首次翻印了我们所知道的已经出版的全部卡夫卡画作。”强调意义所在,因为书的副标题“曾是伟大画家的弗兰茨·卡夫卡”,很有点耸人听闻。其实翻阅这册画集,可以看出画集里这些卡夫卡的画作属西方漫画,有夸张的造型和白描线条,素描甚少,以“伟大画家”称之,就画集所见,似乎夸大其辞。卡夫卡作画,线条畅达娴熟,《编辑提示》谈及:“技法:在很多情况下所用的技法——卡夫卡用的是墨水笔或者铅笔——都是未知的。这有时可以从复制品中推测出来。这些画的背景选用的是不同材料:课堂笔记的边空(第23幅画作),明信片或者封缄信卡(第14、39幅画作),信(第15、16、17、29幅画作),练习簿(第10、13、18、19、31、32幅画作),拍纸簿(第24幅画作),有时是线格纸(所以第33幅画作和第38幅画作上就有很后线),等等。”可见这些伟大作品在卡夫卡皆随意而为,非正式或郑重其事的画作。书后有《卡夫卡:“一位伟大的画家”》一文谈卡夫卡绘画:“说起卡夫卡(1883-1924)的作品,我们不禁就想到了他的文学作品。很少有人知道卡夫卡也喜欢作画。他的朋友,也是他的遗作管理者,马克斯·布罗德(Max Brod)很早就说,即便作为画家,卡夫卡‘也是一个有着特别的力量和个性的艺术家’,把他的画作称为‘稀奇古怪的东西’是错误的。卡夫卡在一生的不同阶段画下的好几幅画都多亏布罗德才得以留存。其中有的是卡夫卡送给布罗德的,有的则是布罗德从卡夫卡的纸篓里抢救出来的。”介绍这些画作的来源,这里说到卡夫卡作画经历:“直到上大学的时候,卡夫卡才开始对绘画感兴趣。1901/1902年他去听了埃尔文·舒尔茨(1838-1918)关于建筑艺术史、荷兰绘画、基督教雕塑艺术的讲座,还参加了两门艺术史研讨课”看来卡夫卡对艺术的造诣颇有科班渊素,若以此角度来看,这些收集在画集里的卡夫卡画作,只可算是卡夫卡绘画草稿,真正好作品尚未公布于世。

依《编辑提示》所言,书中“文字:一部分画作存在于卡夫卡的作品文字之间,是文章的一部分。”这大约便是插图,这样选择也很有趣味,如《拄拐杖的男人》文字其一:“我的九儿子风度高雅,有着专门为女人准备的甜腻腻的目光,甜得有时候连我都会受诱惑,尽管我知道,要擦去所有这些超凡的光芒,只需一块湿海绵就够了。”其二:“艺术的忘我和自我提升:逃跑被说成是散步,甚或进攻。”其三:“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击碎一切障碍,我的手杖柄上写的是:一切障碍将我击碎。二者都有‘一切’这个词。”每段皆妙,可领略卡夫卡文字的精妙。又如《蛇女士》:“这可是一条独特的蛇,我们的工作让她得到无与伦比的宠爱,而她也因此被塑造得无与伦比。令我们无法理解,也非常遗憾的是,她为什么还称自己为蛇。至少她该称自己为女士。当然了,就是作为女士,她也是无与伦比的。”画虽简单,文字却哲理圆通,原本卡夫卡文章难读,借此可作另一种读法,起到辅助的功效。

2010-8-13,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