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大学生毕业要去竞争掏粪，但年年高考仍然很热。语文是主要科之一，当然更成热点，其中作文是热点中的热点。但这不是我的热点，因为还没轮到我孩子受此炼狱。因有媒体找我发表意见，我才知道作文题目。全国各种各样，大致分命题作文和材料作文。我不是中学教师，不可能说内行话，媒体说我是作家，但其实，作家写作和写作文是两回事，当然如果作家为“五个一工程”之类而写，是另一回事了。
    命题作文有个致命问题，就是容易“命主题”。中国学校长期的灌输式教育，早已让我们的孩子大脑萎缩，不善于思考了。我们的教科书总是告诉学生应该怎样思想，作文的立意要正确，要高，说白了，就是要主流，更明白地说，要顺应统治者倡导的思想。这是中国长期存在的问题。过去“科举”，题目如果是治国方略，即便是掌权者再昏慵，也肯定没有人写要把国家治好，应该首先改朝换代。做学问也是如此，只能在权威思想的基础下进行诠释，所以中国所谓的学问，其实只是“诠释学”，那么多读书人都在做着这种假文章，除了极为少数的如李贄等人。现代中国仍然如此，比如高考，假如用某领导人的言论命题，你就发挥余地少得可怜，甚至几乎不可能，不能越雷池一步。
    所以曾经出现作文零分的，我看那作文，未必就差，甚至还很好，但是思想性有问题了。虽然真实，但是错误。那么就是要求学生撒谎，或者是诱谎。就说今年的各地作文题目，《绿色生活》，肯定要说绿色生活多好，《回到童年》，肯定要说童年多么天真乃至幸福；《与你为邻》，难道能说邻居间相煎如仇、“他人就是地狱”吗？《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假如写成富士康职工爬上楼顶仰望星空，然后纵身跳下，不仅脚踏实地，整个身子都献给大地了，是否可以？但要知道，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真实状况：底层人无法仰望星空，高高在上的人仰望星空，胡天非地。
    相比之下，那些给材料的作文要宽松一些。但是这种宽松，也只是“耍猴戏”，绳子仍然掌握在耍猴人手里。比如福建的高考作文：雅格•格林和威廉•格林俩兄弟从小喜欢德国民间故事，认为民间传说与人文历史有关，他们一直进行研究整理。兄弟俩整理出一本厚厚的文稿，但是当他们收集很多传说后又找不到确切的关系而作罢，俩兄弟就把文稿放在一个地方。一个朋友后来发现了这本文稿，将文稿给了出版社。文稿出版后，多次再版，在全世界流传开来，成为经典名著《格林童话》。要求学生根据材料自由写作。
    真的能自由吗？比如一个中学老师就在媒体这样解读：

    从格林兄弟的角度可以说永不言弃，是金子总会发光，人生总能找到自己的定位，写成“努力与机遇”、“努力与成功”，似乎都可以，因为有时候成功还是需要点运气和际遇的。
从格林兄弟本很想弄懂民间故事与历史的关系，最终放弃了，可以写成“欲速则不达”，“机遇青睐于有准备的人。”
    从格林兄弟放下该事转而干别的事，他的朋友反而成就了经典。可以写成凡事不可强求，换个角度思维等等。
    从格林兄弟为证明民间童话和历史是否有联系，最后却求证不了，只好把文稿束之高阁，他的朋友发现并且出版了他的作品，《格林童话》成为了经典名著，可以写成要做生活的有心人。
从《格林童话》最终成为了经典名著的角度，那首先应该是作品本身具备成为名著的条件，就此可以写成“偶然中的必然”、“偶然与必然”……

    我不知道格林兄弟都已经把文稿放一边了，怎么还能说“永不言弃”？好像这老师自己也承认他们是放弃了，但是又有一番理：“欲速则不达”，“机遇青睐于有准备的人。”或者“换个角度思维”、“要做生活的有心人”。即便是承认“无理”，也就是偶然，仍然是“偶然中的必然”。这并不是此老师的误读，而是长期以来主流意识形态进入他们潜意识使然。这简直是中华民族“集体无意识”，传统讲“诗言志”、“文以载道”，所以我们一写起文章来，甚至一坐到书桌前，包括一对着话筒，就“逼”起来了。“逼”，是真诚的虚伪。
    其实，最后被那个朋友拿去出版了《格林童话》，是否就是成功，都值得疑问。就因为它多次再版，流传很广？我们现在被很多人读的书基本是垃圾。就因为它被冠以“经典名著”？撇开很多所谓的“经典名著”是名不副实的，标准也未必一样，那个“样板戏”还被扯成“红色经典”呢。很多所谓的名著，未必真有多好，只是它做大了，于是我们在它面前只能跪下。那么，假如有不肯跪下的考生，不认为《格林童话》出版是一种成功，那么他是否会被判以零分？即便是他承认是一种成功，但他不认为是因为“理”的原因，即顺理成章，他认为这是世界荒谬、这个世界无理性可言。那么他该得几分？
    其实，那也是一种理，只不过我们不能说它，做得，说不得。特别是那种所谓觉得自己是负责任的老师前辈，不愿意让学生这么想。或者，在家说得，在外说不得。
    忽然想到，即便是这样的学生，他既认为世界荒谬、无理性可言，那么他为何要参加高考？难道是来浑水摸鱼的？应当不是。基本都是有备而来的。这就跟有的考生写“条条道路通罗马”一样，写是这么写，但是他仍然认为只有高考才能通罗马，假如给他个不合格，他一定不会无所谓。这就关系到作文写作的真诚问题。文章总是要“做”的，特别在世俗中国，在只要摸着石头能过河就可以的当今，整个中华民族，是否需要从这种萎靡气质下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