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抗议你们对我的非法拘禁!”——不灭的火(4)


                                                       “我抗议你们对我的非法拘禁!”
                                                                  ——不灭的火(4)
                                                                             吴高兴
八月十七日晚上,我瞒着妻子,又到了许向东家,与他商量如何逃跑的问题。我一介书生,在本地独立谋生尚且无术,出逃以后,茫茫人海之中,何处可以藏身呢?向东给我出了个主意,说自己在肖山有个亲戚,是个孤寡老人,可以连夜把我送到那儿去躲藏起来。我想,肖山人生地不熟,决非久长的安身之所。我双手枕着头,斜靠在床头上,把自己在台州各地的所有同学、朋友、亲戚几乎都一个个考虑过去了,后来想到有个在城郊工作的老同学,为人厚道可靠,跟我感情很深,他老家有座空房,觉得在那儿可以长期躲藏下来,我甚至把有关的细节都想过了。但是,当向东要出去打电话把那位老同学请来的时候,我又变卦了,他刚出房门,我又叫回了他,说是仔细想想还是不行。那个老同学的家庭比我家还要艰难,万一躲在他家走漏出风声,岂不是要祸及同学么?我一支紧接一支地抽烟,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让他们抓——躲起来,自己是安全了,但妻子和孩子难免三天两头受盘问,为我担惊受怕,我哪能忍这个心呢?还不如自己去坐牢!何况,关于决定要抓我的消息或许并不确实呢。于是,翌日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我又跑回了家。妻子十分欣喜,她告诉我,昨晚她找我找了大半夜,感到再也见不到丈夫了,心里无限惆怅,现在仿佛失去的丈夫又从半天里掉回来了。
一九八九年八月十八日,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就象我永远忘不了“六四”一样。这天上午,地区公安处象往常一样要我去“谈话”,我照例带了个保温杯。但是,临出门时,却又换了个玻璃茶杯,并且对妻子说:“如果我到中午十二点钟还不回家,就说明回不来了”。
来到公安处,政保科长项一峰要我在楼下传达室等一下,说他到楼上办公室办完点事就下来跟我继续“谈话”。我等了好长时间,项一峰和政保科的另一名警察下来了,笑嘻嘻地对我说,原来一直放在那里“谈话”的办公室今天要开会,“公安处地方太小,还是放到临海市公安局去吧”。我见今天的气氛挺宽松的,心中暗暗庆幸要抓我的消息又是谣传。
到了临海市公安局二楼的一个办公室,看见小范已经坐在那儿了。我们刚刚坐定,小范就说:“吴老师,我们决定对你实行收容审查”。说罢,将一张收容审查通知书递到我面前,要我签字。这时,我才明白,难怪刚才项一峰在公安处楼上时间那么长,大概是打电话跟小范联系抓我的事。我这人真怪,仅仅听到要抓我的消息,将信将疑的时候,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一旦事情真的发生了,严酷的现实已经摆在眼前,我反而镇定自若了。我扫了一眼收容审查通知书上写着的“反革命宣传煽动”几个字,从左胸衣袋里取出钢笔,微笑着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仿佛不是签在收容审查通知书上,而是在学校领工资时签在工资表册上!
我虽然在学校的“普法”活动中学习过一些法律常识,也曾多次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些人因书写和张贴“反动标语”而坐牢的报道,而且不久前,还从台州日报上得知,仙居县液压件厂有个青年工人杨忠信,因在“六四”以后书写和张贴了一百多条“反革命标语”而被判刑五年,但是,我总认为我跟人家不一样,人家才是真正的“反革命”——直到一九八九年年底我被遣送到临平省四监时,我才知道杨忠信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及其纯洁善良的娃娃,他写的所谓“反革命标语”,无非是“打倒邓杨李”之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反革命宣传煽动”这个罪名,也从来不曾想过那些因政治问题而坐牢的人究竟是什么罪名,甚至连“收容审查”这个名称也是第一次接触。在我原来的想象中,公安局捕人,总是深更半夜敲门,提着手枪冲进来,枪口对着人犯的胸膛:“你被捕了!”近几个月来,我确实是随时作好了这个准备的——面对邪恶的枪口,我将昂首抬头!可是,哪里料到我被捕会是这个场面呢?
在“收审”通知书上签好名字以后,我义正词严地对他们说:
“我抗议你们对我的非法拘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