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光远:“民间投资36条”基本上没有进步,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有退步。对于“民间投资36条”,政府并没有正面的去回应“国进民退”的问题,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当局还是在遮遮掩掩,还没有把这个问题提升到一个战略的高度,没提到一个影响改革、影响中国经济全局的高度。真正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应该是“非公36条”,我不认为“民间36条”能改变多少,毕竟他的力量是非常有限的,把它上升到那样一个高度是一种自我安慰。
「记者:李春雨」
2010-6-11
价值中国:2005年颁布了“非公36条”,2010年5月13日,国务院发布了《国务院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投资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即“民间投资36条”。您认为是什么原因使国务院在时隔五年之后,再度出台政策重启民间投资?
马光远:一方面,五年前的规定没有落到实处,很多规定在现实中无效,而且出现了一种国进民退的潮流,大家对国有企业改革方向的意见出现了很大的分歧,对中国经济民间投资、非公经济在未来市场经济中基础地位的认识,出现了很多的误区。我们看到在很多领域,按照“非公36条”的要求,并没有投资进去,而且很多投资进去的,由于整个体制的原因,也被逼着出来,整个非公经济面临一个制度环境、现实环境恶化的情况。
另一方面,从目前宏观经济来看,在4万亿投资以后,政府投资空间是越来越小。如果完全依靠政府投资的话,它在未来的经济面临转型、结构调整的问题上,没有多大的力量。
那么政府在这个时候启动民间投资,第一、是改变以前错误的做法,做出纠正,促使以前的“非公36条”,规定的基本原则、基本精神重新提出;第二、对中国经济下一步保持持续增长的态势,未来的经济结构转型是一个激励;第三、从民间经济本身来讲,民间资本这几年随着中国经济去抓,发展的规模越来越庞大,但是由于体制各方面的原因,民间投资还是没有出路,投到什么地方去、怎么投,都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民间投资在不能进入实业的情况下,那么短期的操作行为就是进入股市、楼市、农产品领域,使经济的风险非常大。
从各个层面上来讲,无论是从改革的角度,还是从宏观经济的角度,从民间投资本身来讲,这个时候再不启动民间投资,中国经济本身、中国的改革可能会出很大的问题。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况走下去,肯定是对改革的背离,所以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提出来,可以说是恰逢时机。但是从总体上来讲还是晚了一点,经济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了。
价值中国:“民间投资36条”的出台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国进民退”的质疑?
马光远:我认为,第一点、对“国进民退”这个现实,我们一定要正视,如果不正视这个现实,就不是一种实事求是的做法。第二点、对于“民间投资36条”,政府并没有正面的去回应“国进民退”的问题,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当局还是在遮遮掩掩,还没有把这个问题提升到一个战略的高度,没提到一个影响改革、影响中国经济全局的高度。
当然我们看到政府通过一定的侧面,也为未来的国有资本和民间投资本身划分了一个边界。我觉得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也就是说除了鼓励民间投资的领域以外,那么对国有资本应该重点投资的领域,它做了一个修订,这个修订对以前国资委主任讲的“国资要做大做强”是一个否定,国资应该到哪些领域去,这里面说得很明白;另外,对政府投资的领域也做了一个限制,那么这个双重的限制也意味着对民间投资的鼓励,也就是说,我们目前的民间投资之所以投不进去,在有些领域进不去,是因为有些国有资本太庞大了,所以这个政策把某些国有资本、政府投资的范围压缩,等于是给民间投资拓宽了一个空间。
从总体上来讲虽然没有正面回应,虽然还是在否认这个事实,就对改革本身的认识来讲,我觉得“民间投资36条”里面的两条对我们前30年的改革所形成的基本共识没有否认。虽然中国微观经济的主体不应该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不应该控制这些领域,这个认识是清楚的。
价值中国:您认为和五年前的“非公36条”相比,这次出台的“民间投资36条”进步体现在哪里?
马光远:我认为,“民间投资36条”基本上没有进步,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有退步。
以前的“非公36条”对以前的民间投资可以进入领域时规定得非常全面的,虽然规定得还很粗,但是在我们现有的体制下,粗有粗的好处。原先“非公36条”里字面上是写的“允许”,现在是写的“鼓励、支持”,我觉得去更改这个字面没有多大意义,关键是哪些放开,哪些没放开。最重要的是这两个“36条”本身,没进步的地方倒是一样的,就是缺乏操作性。就开放的领域而言,“民间投资36条”开放的领域不如“非公36条”多,在有些领域绝对是倒退的。所以我认为要谈进步的话,我不认为有很大的进步;要谈缺陷的话,我认为缺陷倒是很多。仍然是缺乏操作性,现在是可以进入电信、金融了,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有很多问题,说到金融,民间投资只能进入乡镇银行,这些是国有资本根本不愿意投资的领域,这有什么意思?还鼓励民间资本进入政策性住房,政策性住房就是政府应该干的,没钱了才想起民间资本!所以我认为这些不能算是一个进步,不能说是扩大了民间投资范围,一些根本没人干的,这不叫扩大,即使你鼓励了也一样没人进去。
所以,我实事求是讲,我没看到进步。当然,并不是说没有进步就没有意义,这个意义还是很大的,起码重申了“非公36条”,要说有重大的意义,还是要数“非公36条”,在2005年那么一个形势下能够提出来,它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民间投资36条”充其量就是重申,我们要大力发展非公有经济,对中国的经济改革会有很大的影响,这一点也就算是一个正面的意义吧。
价值中国:5月13日国务院颁布了《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投资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放宽了对民间资本进入基础产业和基础设施、市政公用事业和政策性住房建设、社会事业、金融服务、商贸流通、国防科技工业六大领域的限制,您认为其中最值得关注的领域是什么?
马光远:当然还是垄断领域了,但是垄断领域也看不出有多大的进步。
能否进入石油、电信、金融领域才是最关键的,进去以后能否呆得住,这也是最关键的,所谓的“民间投资36条”其实根本用不了36条,把垄断领域说清楚就可以了,其他领域用不着。比如说,战略性投资产业,你怎样鼓励民间资本进去,大力发挥民间资本的作用,这个我也没看到很有操作性的东西。所以我看到很多媒体把“民间投资36条”解读成打破垄断,我觉得这个解读是非常到位的,就是垄断。衡量一个投资环境好坏的最大标准就是投资领域能否进去,让民间投资根据自己能否获利的判断去选择。所以我认为“民间投资36条”虚的多,实的少。从垄断本身来看,很多都是参股行业,第一条讲不能歧视,后面又讲只能参股,这不是歧视是什么?所以我们评价他的标准就是对垄断领域做了多少事,如果垄断领域没做多少事的话,就没法去评价这个东西了。其他领域根本不用去鼓励的,教育领域,要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放开,民间资本占一半的股份,你敢吗?要说真的要开放,我们要开放一些突破性的举措,“民间投资36条”里,我们看不到这样眼前一亮的举措。
价值中国:目前民间资本集中于“炒房”、“炒煤”、“炒油”、“炒矿”、“炒蒜”之类,如果民间资本长期游离于实体经济之外,您认为这会对经济造成什么样的危害?
马光远:现在的经济情况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农民吃不起蒜,百姓住不起房,股市鸡飞狗跳,如果说这些不算问题,什么算问题呢?一方面,政府非常缺钱,另一方面,大量的民间投资游离在实体经济之外,这不是一个很变态的经济吗?这些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这些经济主体跟一个幽魂一样游来游去就说明经济很不正常。
价值中国:您认为这次“民间投资36条”的出台对引导民间资本流向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马光远:这个鼓励民间资本投资的精神是有了,但是每一条都需要细则,所以民间投资能否被领导到位,能否步入实体经济,我觉得是要等每一条的细则出来以后,我们看了细则,才能发现政府有没有真诚的心愿去吸引民间投资,在这个大的政策上面是看不出这些东西的。
价值中国:允许民间资本进入原本垄断的领域,比如说控制国民经济命脉的领域,经济会存在什么风险吗?您如何看待民间投资和政府投资之间的关系?
马光远:我就不知道有什么风险啊?民间投资会遭遇什么风险,他自己控制,还会有什么风险可言呢?对于民间投资来讲,不存在需要特别监管的事情。现在很多人对民间投资有很大的误解,认为他们进去了会唯利是图,只要我们市场机制健全,市场监管到位,法律法规能够起到实处,任何一个所有制结构我们都可以管好的,有什么风险啊?他要是唯利是图,他要是造假,要承担责任的,没有人敢造假。现在很多造假的都是国企,像三鹿奶粉啊,大的事故,不都是国企搞的吗?所以我认为这只是危言耸听,一些人认为民企会怎么样,现在能给老百姓带来实惠的,都是民企。我们原来想买一个电视的话,多难啊、多贵啊,国美、苏宁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让我们享受到了物美价廉的东西,这是民间资本带来的,包括这么多年,老百姓真正得到的实惠是谁带来的,不是国企带来的。我们为国企的改制买了很多单,银行、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改革都是老百姓在买单,真正带来实惠的不是国企,所以我不认为发展民间投资有什么风险。如果说民间投资有风险,任何一个投资都是有风险的。
民间投资和政府投资之间的界限应该很清楚,如果真正到位的话,政府资本就应该从竞争性领域全面退出,让民间资本整体来接盘,这样才是真正合理的。要真正的贯彻到位的话,他们之间就不会存在什么问题,他们之间就不会存在什么边界,没有什么交叉的地方。未来我们努力的方向,还是怎样来界定国有资本的界限、政府资本的界限,真正的给民间投资把空间让出来。
价值中国:虽然“民间投资36条”的政策明确鼓励和允许了民间资本的进入,但是民间资本在进入这些领域时是否还是会遭遇“玻璃门”?在贯彻落实上,民间投资可能会遇到的困难和阻碍来自哪里?
马光远:我认为,这些门并不是“玻璃门”,这些民间资本遭遇的门都是实实在在的门,只是说,现在这个民间投资的大门是给你开了,但是里面还有很多小门。比如说,你要投资电信的话,这个规定很明白,谁能投、让谁进,都有很多规定的,这个规定难道是一个看不见的玻璃门吗?说以我认为说民间投资遭遇了玻璃门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说法,民间投资在现实中遭遇的每一扇门都是实实在在的门。国家的大门打开了,行业的大门没打开,就像你进了中国的公园之后,你虽然有了大门的门票,但里面还有这个馆那个馆还是进不去的,还是要收费的。民间投资遇到的问题也一样。
我认为民间资本最大的阻碍还是来自于观念吧,最根本的还是观念上对民间资本的歧视,来自意识形态领域上的阻碍太多,观念上的阻碍一旦打破就不存在什么问题。因为规则的东西我们可以去改变,但观念的改变就太难了。
价值中国:您认为还需要出台哪些后续的政策,才能使这个“民间投资36条”政策具有可操作性?
马光远:第一点、我认为每一条都要出台细则,而且应该国家层面出。第二点、我们目前还是应该立一个法,比如叫《民间投资促进法》,这个在法律层面上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并且每一条都应该出细则,有具体的可操作性的。第三点、对民间投资的每一个领域都应该划出时间表,给出真正的路线图,比如到2011年,民间资本要占到50%,这样的规定才有实际意义。第四点、要成立一个专门的民间投资管理部门,民间投资目前没人管,现在是发改委下面的一个小部门在管,根本没有权威,谁听你的,所以我觉得应该成立一个正部级的机构,就叫“民间投资促进部”或“民间投资促进总局”让他来抓民间投资,因为在中国办事,没有一个管理部门肯定是不行的。我认为这四点要做到的话,民间投资会有很大的变化。
价值中国:您一直呼吁成立一个促进民间投资的机构来打破各种利益格局,让民间资本有一个很好的制度环境。如果真成立起了这样的机构,将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马光远:第一点、如果成立起了民间促进部,他每年的考核目标就是民间投资促进了多少。有了这个利益动机,肯定会发挥出他的作用的;第二点、这个部门成立以后,他在立法上肯定会推动细则的出台;第三点、他会对每一个民间投资领域涉及的障碍予以清除;第四点、他还会对每一个民间投资的状况作出评估。他们有这样一个父母官的话,民间投资就不会成为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所以这个部门是非常重要的,他发挥的作用一定是非常大的。我认为,民间投资发展标志性的事件不是出台了政策,而是专门管理民间投资机构的出现。这才会是一个真正的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
价值中国:最近频频出台的政策,如楼市新政、节能减排、抑制产能过剩、民间投资36条,是否说明政府在下很大的一盘棋?您如何看待这与调整经济结构、转变经济发展模式的关系?
马光远:我觉得,现在还没有看到这个决心。这个节能减排也好,淘汰落后产能也好,还是搞民间投资也好,他都是经济结构调整的重要组成部分。2008年的时候,当时政府下了很大的决心,要调整经济结构,结果年底的时候,金融危机爆发,出台了一个四万亿的经济刺激政策,一切又都颠覆了;2009年又提出来,但是还是没有结果;今年又说要调整经济结构,这个举措呢,进展呢,都快大半年过去了,还没看到希望。还没看到真正的下决心。仅仅靠淘汰落后产能这样小打小闹的举措,没有大的动作,经济结构调整还是很难的。
价值中国:有观点认为,80年代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新中国第一次重大制度改革,90年代国有企业改革是第二次的话,这次“新36条”的出台可以称作是中国第三次重大制度改革。您对此如何看待?
马光远:我认为有点夸大其词了。如果说真正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话,应该是“非公36条”,我不认为“民间36条”能改变多少,毕竟他的力量是非常有限的。把它上升到那样一个高度,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自我安慰。对于民间投资真正在现实中推动的这种阻力、难度,我觉得还应该有正确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