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恼火的悖论
德国小说家和戏剧家福伊希特万格(Lion Feuchtwanger ,1884—1958)在其根据史诗《奥德赛》改编的剧本“Odysseus und die Schweine:das Unbehagen an der Kultur”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片段:水手在被女巫喀耳刻(Circe)施了妖术并变成猪后,整日沉湎于现状,感觉不错,坚决反对奥德修斯破除魔法使他们恢复人形的种种努力。在奥德修斯告诉他们,他已经发现能破除魔咒的魔草,他们不久就能恢复人形后,那些猪身水手们便迅速跑开躲藏起来,使这个热心的拯救者无法追上他们。后来,奥德修斯最终设法诱捕了其中的一头猪:艾尔奔诺罗斯(Elpenoros),用神奇的魔草擦拭他的身体。于是,他就从粗糙的兽皮中解放了出来。根据通常的说法,正如福伊希特万格认为的,“他与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无论是在摔跤还是在智力上,都没有多大的差别”。但获得解放的艾尔奔诺罗斯,不但不感谢对他的解救,反而愤怒地攻击他的“解救者”。艾尔奔诺罗斯对奥德修斯如是说:
“现在你给我滚,你这个恶棍,你这个爱管闲事的家伙。难道你还想纠缠我们不成? 难道你还想将我们置身于危险之中,强迫我们的心灵永远去接受新的决定吗?我是如此的快乐,我可以在泥泞中翻滚,在阳光中沐浴,我可以疯饮乱吃,可以鼾声震天,可以龇牙狂叫,‘我打算做什么,这件事?还是那件事?’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到我以前过的可恶的生活?对这些问题,我不用思考,也用不着怀疑。”
正如美国作家加亚所说:“使人自由的真理通常是人们不愿听见的真理。”看来直到今天,福伊希特万格的戏剧一直都在上演,尤其在东边的世界,在只认既成事实“真理”的物国。这就难怪三十多年前,工人们为什么要为一个赤诚青年的死刑判决情绪激动,振臂欢呼,只因这个青年为工人们的利益真诚呼吁过;难怪三十多年之后,所谓的公民们为什么会睁只眼闭只眼听任一个真正的公民被人活生生地送进监狱,不恼不火,无动于衷,只因这个公民对公民的权利认真思考过。如果大家都想过猪的生活,反对变成人身,反对人心在胸膛里跳动,如果大家只拼比在泥泞中翻滚的劲胀,只拼比疯饮乱吃、鼾声震天、龇牙狂叫的凶猛,那解放确实不是一件幸事,而是一场灾祸;如果妖术给人们洗了脑,如果新时代的水手们只感知吃、喝、玩、乐的“幸福”,如果他们只追求单纯地活着,而不追求在历史提供的多种可能中人性地活着,那艾尔奔诺罗斯们的反驳与责问就是言之咄咄,理直气壮的。
解放,一定得有解放的基础。解放这档子事不是靠一伙人的忽悠和炒作就能一蹴而就的。世界上只有一种解放:自我开窍,而后自己解套的解放。解放的秘密深藏在自我的心中,人类的福祉就在于由更多解放了的心灵隐蔽地圆成一种已获解放的氛围,让全子无形地分享,而不是临时搭建一个仿佛解放的塑料顶棚,把奴役的真相完全给遮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