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八百壮士”杨养正

简光洲

昨日下午6时，正在广州出差的我，接到了一个从未谋面的朋友王翔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哭着告诉我，杨老于下午5点25分去逝。我一时语噎，只好劝他不要过度悲伤。

王翔今天下午刚赶到重庆，想在老人生前见上最后一面。不幸的是，他晚到了10分钟，见到老人时，已是阴阳两隔。

然而，当放下仍未吃完的饭碗、回到宾馆再次证实杨老去逝的消息时，我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哭不是为老人的去逝，因为老人毕竟96岁的高龄，和同年代人相比，他已算长寿。用杨老的话说，和千万死在抗日战场上的战友们相比，他已算幸运。

我们伤心的是，在这个时代，一个抗战老兵的家国情怀，一个平民英雄的精神信仰，或许随着老人的去逝而日显珍贵。

认识杨老是在5年前，这年正值抗战胜利60周年。当从电视画面中，看到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红场上接见当年苏联老兵时，我心中禁不住一惊。

我在想，当战争的硝烟慢慢退去，大国崛起的梦想迅速升腾时，我们的英雄在哪里？我们的英雄是否受到了足够的尊重？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和“9.18”爱国网总编吴祖康先生的闲聊中，得知在重庆一位当年“八百壮士”――上海四行仓库保卫战的老兵杨养正仍然健在。于是随后我赶紧到重庆，通过当时重庆时报的田间找到了老人。

出发前，我有一些担心，担心在经历岁月的风霜和各种磨难之后，老人还有没有我们期待的家国情怀和英雄气慨？

在重庆弹子石老街一间非常破旧的房子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老人。一张用了30年的旧沙发，一张用木板铺的床。老人的境遇让我心生悲戚。

老人并不以此为意，在抗战胜利后的60年里，他一直默默无闻地生活在这里，对于自己当年英雄事迹，他从未提起。周边的领居，不知道身边住着的是当年打破日本人三个月消灭中国神话的上海四行仓库保卫战的“八百壮士”。甚至连老人他的孙女，也不知道爷爷就是历史书中记载的英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已经被历史遗忘的老兵身上的故事体现出的精神让我深为感动。

谈起那场战争，老人说，“我不算是什么英雄，只是尽了一个中国人的义务。当日本人要亡我们国家，上战场就是我们的责任”。

在这场战争中，杨老失去了左眼。虽然已是残疾，杨养正还是获得了比他小很多的年轻姑娘赵孝芳的青睐。

但个人的命运从来就是与国家兴衰紧密相连，此时正是家残国破，何以为家？两个年轻人于是约定，“抗日不胜利就不结婚”。直到1945年的8月16日，抗战胜利的第二天，杨老和赵孝芳举行了婚礼。

此后，在早报的协助下，杨老终于圆了60年以来想回上海旧战场看一看的梦想。

在上海四行仓库一间狭小的展览室里，竟然还发现有老人当年练武时的照片，但此时，他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因为12年前，他右眼因白内障没有钱治疗也失明了。

人们发现，我们似乎欠老人些什么。此后，重庆市拨出一间新房，让老人和妻子搬了进去。一个上海的年轻人王翔联系到早报，也想为老人今后的生活做些什么。受宠若惊的老人说，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国家和人民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尊重。

老人生前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就是“中国不会亡”，每次只要有人提议，他都唱得那么用心，那样有力。老人还把这首歌中的最后一句歌词“中国不会亡”改为“中国一定强”。

听同事张巍说，老人临终前生前有几个遗愿，一个是希望祖国更加强大，一是希望以后，和老伴葬在一起。曾经饱受国家穷弱苦难的他对于国家强盛定有着切肤之感，而对于贫贱不弃的妻子，他想在来生也相伴。

是的，如老人所愿，今天的中国经济总量已跃为世界第二，然而，精神信仰和价值体系也在悄悄地发生改变。一个老兵的去逝，在提醒我们，对于历史我们不能选择健忘。

讣闻

杨养正，原名杨得馀，重庆人。生于公元1914年，卒于公元2010年，享年96岁。

杨养正是名抗日老兵，当过排长，参加过1937年全面抗战后在上海的“四行仓库”保卫战。那一战，后来被称为“八百壮士”的杨养正和他的战友们坚守了几天几夜，打破了日军三个月消灭中国的神话。那一战，他失去了一只左眼，那一年，他23岁。

从四行仓库退出来以后，“八百壮士”被软禁在上海英租界长达4年之久。

1943年，杨养正和30多个战友被日军送往安徽祫溪口运煤后夺枪逃跑，奔向新四军集中的地区。在随后回家的途中他看到一副对联：“养天地正气，发古今完人”，遂将杨得馀改名杨养正。

1944年，经过几个月的长途跋涉，杨养正来到重庆，他被安排在长寿第九残废教养院。在这里，他认识了日后的妻子赵孝芳。

1945年春天，杨养正与赵孝芳订婚。但是，两个年轻人却郑重约定：日本鬼子不走就不结婚。于是婚礼就拖下来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第二天，教养院的伤残军人凑钱摆了5桌，杨养正和赵孝芳举行了婚礼。

此后60年，杨养正当过搬运工，站过柜台，做过工厂里的工人，上世纪70年代末，他从重庆南岸副食水产品公司退休。60年间他默默无闻，当媒体发掘出这名住在重庆弹子石老街一间破旧的房子里还住着当年“八百壮士”时，他说，“国家要亡，上战场是我应该做的，我算不是是英雄”。

2005年，在东方早报的协助下，杨养正终于实现了重回到上海旧战场“看看”的心愿。在一间有关于四行仓库的狭小纪念馆里，一张旧照片上有着老人正在练武的身影，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

在12年前的1993年，因为白内障无钱医治，杨养正右眼已经失明。摸着当年用鲜血染就的墙壁，摸着团长谢晋元的墓碑，当年的老兵泪湿四行。当和在台湾的八百壮士后代一起唱起歌曲“中国不会亡”时，老人把最后一句改为“中国一定强”。

2010年12月，杨养正病重住院，各方紧急救治无效。老人希望在家中去逝，医院尽量满足老人的愿望。12月16日下午5点25分，杨养正死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