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室友兼小妹章慧很喜欢南京,因为她觉得南京和武汉很像,这让我有点沮丧,我像逃避瘟神一样逃避武汉,却跑到一个“和武汉很像”的城市活得舒坦,唱了很久的赞歌。我是不喜欢武汉的,但大学时最好的朋友都在武汉,波波、王芬、陈婷、余彩云、章慧……我时常会想念她们,在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之后,武汉在概念上成为我的故土。可是,每一年回武汉和老家,听着熟悉的汉腔与乡音,我仍觉得自己是一个外省人。在内心的生活里,我一天都不曾在那个城市居停。前天收到波波的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这个词温暖而又陌生,我仍然记得那一幕,武汉大学的最后一幕:因为违抗班主任的规定而擅自请假回家,我被惩罚当全班同学面大声念检讨书,否则不让我参加第二天的考试。第二天考完试,我第一件事就跑去找班主任,要求退学。
这是我的悲剧——不计成本地追随内心;所以一无所有,蠢事连篇。其实人的内心是靠不住的,它善变,情绪化,既会是狂热的、轻浮的,也会是幼稚的、软弱的,但我像尊重长短不一的手指那样平等视之。这该如何是好呢?一个人懂得理性,但仍凭感觉生活。这该如何是好?
像我这样习惯漂泊的人,这样居住过很多城市、遭遇过多种感情的人,或许很难再对某一座城市或感情滋生归属感,何况命运总是捉弄人,即使冒出想停下来的火苗,总会赶上一场狂风骤雨的洗礼,使我不得不湿漉漉地继续上路。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暗合我内心的命运——时刻准备投入下一场未知,害怕人生失掉悬念的乐趣。我敬佩那些很年轻就认定一个城市、一个伴侣、一种职业终生不变的人儿,仅仅是敬佩但不愿成为他们。我无惧命运的无情与善变,无悔内心生活的蠢事连篇,相信任何选择都蕴藏得失,相信所有得失在某一天都可以互相转化。所以西方有谚语: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必定为你留了一扇窗。所以东方禅师云:莫执著,莫过早悲喜。所以我开始喜欢这句话:风物长宜放眼量。
我像找不到方向的流浪儿,被生存及内心的魔鬼不停驱逐,飞快地穿过命运的大街小巷,因为总在奔跑,散步才变得惬意,因为总在忧虑,欢乐才格外有价值,因为总在找寻,归属才真正有份量。一辈子都在散步的人,一长大就归属的心,是冷却的生命,死的生活。
目前最鲜活的想法是:等女儿放暑假回老家,我就一个人去西藏,买一套藏人的服装,带着水壶背着干粮,在大昭寺门口风餐露宿一个月,放下人生所有的身份与角色、失落与梦想,只留一个朝圣者的灵魂,与神赤裸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