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寒衣节。一大早父亲便买来五六刀烧纸,然后把一打打烧纸用双手划成张开的折扇形,用毛笔写上列祖列宗的名字。母亲则在供台上用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尊“泰山奶奶”陶塑。我知道,这是父母在为先人们准备御寒的衣物了。
冬天,祖先们在地府寒冷与否,自己难以想象,不得而知。但童年时代那一个个漫长的冬天里透骨入髓的冷,却让自己刻骨铭心,并成为自己穷困的童年记忆中一块永远不化的冰。
我的童年是在鲁西北平原腹地一个穷僻的乡村度过的。那时的冬天,每年总有几场大雪。雪,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人间。平常日,鸡叫三遍时,窗外天色还是黑黢黢的。当西院墙下鸡窝里那只大花公鸡最后一次叫声过后,薄薄的窗纸外,已隐隐透着亮光,仿佛这个早晨早到了半个时辰,这多半就是下雪了。待天色大亮,吱呀呀打开厚重的屋门,一道刺眼的白光,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向庭院里望去,天井里一切均匀地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自己穿上厚重的棉衣,冲到院子里,听着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感到十分享受。此时,麻雀们在树枝头叫得也格外欢快,不知道是因为大雪遮盖了它们的餐桌而着急,还是看到这奇异的雪景而兴奋。
雪对于孩子们来说,其实是喜中有忧的事情。一方面孩子们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增加了许多玩资。另一方面,也平添了冬天的淫威,在那个物质匮乏缺衣少穿的年代,令孩子们不堪忍受。在家里时好些,母亲用棉花叶、棒瓤、干树枝把土炕烧得烫烫的,自己可以把脚丫埋在被子里美美地看画本儿。看得最多的是《一块银元》、《车轮滚滚》和《南征北战》。许多年以后,画本描述的故事细节自己犹能熟记。到了学校,景象就完全不同了。教室没有门窗,更谈不上取暖设施了,除了北窗是用土坯封好的,朝阳的一面,所谓门窗其实就是大小不同、相对规则的墙窟窿,课桌是一溜溜泥巴垒的土台子。坐在冰冷的板凳上,风像一把把无形的尖刀,肆虐在教室里每一个角落,折磨着孩子们脆弱的神经,和许多伙伴们一样,自己的小手儿常常肿得和馒头一样。回到家里,在热被窝里奇痒难忍,当时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最冷的时候是化雪的日子。天一放晴,野外及屋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到了傍晚,房前屋后挂满了水晶般的冰锥,站在屋檐下往上望去,仿佛与漫天的星辉冻结在了一起。村道两边的大杨树,平日里干瘦的树枝此刻已然银装素裹,远远望去,尉为壮观。
过完年,串完亲戚,往往已到了正月半。这时的北风已威风不再。阳光灿烂的日子,西河里开河炸冰的声音,可以传出很远很远。仿佛宣布春天报到的消息,又仿佛冬天沉重的叹息。
当河岸上、村道旁的杨柳树皮开始泛出暗青色的光泽,榆树枝头密密挂满了高粱米般褐色的小花苞,这时的孩子们,早已脱去了厚棉袄、厚棉裤,换上了夹衣、夹裤。这时的自己,也仿佛被囚困了一冬的出笼小鸟儿,开始在和煦的春风里,和麦苗儿一块儿拔节,和蝴蝶一块儿飞舞。
而现在的冬天,总是一副似冷非冷的面孔,北风不再犀利,多雪而寒冷的冬天,越来越难以见到了。
抹不去的寒冷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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