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纳:我是如何成为凯恩斯主义者的(译文:三之三)


 

凯恩斯强调消费拉动积极投资,从而促进经济增长,使得他的理论有一丝享乐的味道。的确,他敌视节俭——另一个名字叫囤积。在当前经济危机中,我们已看到节俭对经济带来的破坏作用,富人以节俭的名义坚决不购买奢侈品的行为,降低了零售业的就业,加重了衰退。这是“节俭悖论”的一个例子。“挥霍有害,指的是对人,而不是对贸易”。凯恩斯引用17世纪的经济学家尼古拉•巴蓬的话说。(节俭悖论的极端后果是,由于人们储蓄,不消费,导致收入大幅下降,实际上储蓄会降低。)

凯恩斯高度颂扬罗斯福总统在大萧条时期销毁农产品库存的做法,因为销售前期库存不刺激积极投资,实际上还会减少投资。他甚至颇具同情心地讨论一个奇怪的“盖印货币”建议,尽管最后他否定了。“盖印货币”要求人们到政府部门对自己持有的货币贴盖印花,以保持其价值,这种做法由于非常麻烦,可以起到对囤积货币抽税的作用。

所有这些看起来都像在煽动挥霍,这和凯恩斯作为剑桥使徒社和布卢姆斯伯里集团**的主要成员的放荡不羁的私生活是相符的。但在他的理论当中,没有将消费局限在购买琐碎的私人物品或任何形式的私人物品。我举的例子是高速公路的公共工程,其他也可以是用于国防的军事设备,或者用于教育和艺术的公共采购。尽管他对非生产性工程的价值——在我们眼里看来差不多是——如埃及的金字塔建筑,有过一段著名的(或臭名昭著的)论述,认为可以提供就业机会,从而增加消费(工人,即便是奴隶,也必须解决衣食住行问题),他还是更倾向于各国政府从事生产性项目的建造。

正确预测到人民生活水平的快速提升,凯恩斯还预测说,在未来一个世纪,人们的物质欲望将得到满足,所以人均消费量将停止增长。人们会减少工作,但仅仅是因为他们对收入的需求降低,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收入的欲望减少了。社会所面临的挑战将变成前所未有的自愿性闲暇的管理。这是20世纪30年代流行的主题——想想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但他低估了商业创造新欲望的能力,以及满足这些欲望生产出新产品和新服务的能力。

这仅仅是一个小错误,只是凯恩斯相信社会可能达到永久繁荣的一个奇异产物。他有慧语,如果艾伦•格林斯潘和本•伯南克在这个十年的早几年能够遵从,提高利率,在资产价格泡沫变得过大之前,就刺破泡沫,会受益的。然而就在几个重要事件之前,他还说过,“促进繁荣的方法不是高利率,而是低利率!因为这样可以使所谓的繁荣持续。” (这可能是格林斯潘认为的!)只要有非自愿失业,低利率,通过刺激积极性投资,不会提高劳动成本,是不会导致通货膨胀的,这话与我们看到的现象是相吻合的。但是,我们刚看到,美国进入21世纪以来,即使劳动力成本稳定,低利率也使得资产价格上涨(住房和信贷泡沫),它可以引发一场经济大崩溃的。凯恩斯在其职业生涯的早期,曾预言过通货膨胀潜在的灾难性影响。《通论》几乎没提及通货膨胀,但他的确说过,他的很多继承者都忘了 ——当一个经济体不存在非自愿性失业时,进一步刺激需求,只会导致通货膨胀。

永久繁荣思想说明了《通论》中所体现出来的左泒经济学者乌托邦式的特质,这是凯恩斯让保守泒经济学家深恶痛绝的地方,但这恰恰让斯基德尔斯基着迷。在他新书的最后一章,他赞扬凯恩斯为“绿色主义人士”,是一个“节制增长”的哲学家,过着简单“美好生活”,即便在经济破产时期也是如此。回想一下凯恩斯的错误预测,在一个世纪内人民群众的物质欲望将得到满足。到那时,对资本(满足消费用)的需求大幅下降和食利者(从被动投资,例如股票或债券得到收入的人,因此,他们属于囤积者)将被淘汰——这个前景让凯恩斯很高兴,他是盼望“食利者安乐死”的,所幸他没在字面表达出这个意思。他质疑自由贸易——传统经济学家圣地中的圣地——他指出,一个国家的人民消费倾向低,可使其货币贬值,利于出口,刺激投资,因为会鼓励企业投资生产满足外国消费所需的产品,从而雇用更多的工人。该国积累的外汇可以在国外投资——这一政策,后期被中国采用,效果相当不错。他甚至对高利贷法的态度比较缓和,认为他们会降低利率,从而抑制囤积行为。他支持征收高额遗产税,理由是它会降低遗产数额而增加消费。 (反对征收遗产税的标准经济观点是相同的——它鼓励“浪费”式消费!)

《通论》中虽然还有一些有如邪教的思想,掺杂着疑惑,模糊,无所适从,混乱,错误,故弄玄虚,和诸多思路不清之处,但并没有减少此书与我们当前所面临问题的关联性。经济学家们可能忘记了《通论》,在继续前进,但经济学并没有超出它,或者说通过举例说明的非正规讨论方式,可以使数学无法用到的角落和缝隙出现光明。凯恩斯的这部杰作,涉及很多内容,但“过时”与它无缘。因此,我将让格里高利•曼昆悔改,在2008年11月,经济崩溃时期,他在《纽约时报》上所写的文章,加上最后一句话:“理解当前经济所面临的问题,如果只有一位经济学家可以求助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位经济学家就是凯恩斯。尽管凯恩斯已去世半个多世纪了,但他为衰退和萧条开的药方仍然是现代宏观经济学的基础。他的见解深深影响着我们解释目前所面临的诸多挑战……凯恩斯说过,‘那些深信自己不受任何思想影响的务实之士,却往往成为某个已故经济学家的奴隶’。 2008年,没有哪一个已故经济学家经比凯恩斯本人更加伟大了。”

注释

波斯纳,美国联邦上诉法院第七巡回区法官和芝加哥大学法学院高级讲师。

*斯基德尔斯基的新书《凯恩斯:大师归来》(John Maynard Keynes:The Return of the Master)作为三卷本《凯恩斯传》(1983,1992,2000)的增补卷,9 月3 日由Allen Lane 出版社推出。

** 1820年,圣约翰学院成立了剑桥大学的另一个有影响的学术社团——使徒社。“使徒社”的名称来源于圣经故事,由于耶稣只有12个门徒,所以整个剑桥大学每届只能有12个学生属于这个团体。他们肯定是剑桥最出类拔萃的学生。使徒社的成员毕业后大多活跃在知识界,并组成了“布卢姆斯伯里集团”(The Bloomsbury Group),代表着当时英国思想界的进步力量。

   

相关链接:波斯纳:我是如何成为凯恩斯主义者的(译文:三之一)

波斯纳:我是如何成为凯恩斯主义者的(译文:三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