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生
岁月是太阳和月亮不知疲倦的奔波。让人看不到伤口,心却出奇地疼。
只不知是哪位粗心的山神,将滔滔大水随风放逐,在大野里放牧,摇头摆尾,野性难驯,好一条活脱脱的大蟒呀。
夜里的涛声可是大蟒的哼吟?
那翻卷的浪花可是闪亮的鳞片?
澜沧江,就在月亮般轻柔的夜晚,没有预约,悄然地闯进了你的视野,如一弯下弦的月牙儿,在夜色中闪闪烁烁,消隐在看不见光与影缠绵地交融在一起的地方。
一任蟋蟀哼唱着醉人的情歌,梦的迷巷多么地漫长而诱人。
起伏的群山连绵着水的流向,被青山流水装扮着,四季鲜明。大自然的孕育,出芽,生长,开花,结果,枯黄,演绎着一年一次的轮回。
每一次轮回都毫不留情,在生死衰繁中重复着生生灭灭的故事。
在土地上耕耘一生的农人用一生在这片土地上种植青春与血汗,种植生活与理想,翻过去种玉米荞子,翻过来是高梁稻谷,翻来覆去几十年,最终把自己也种进了泥土,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一棵树就是一顶生命的皇冠。吸取日月之精华,呼吸自然赐予的灵气,即使遍体磷伤,依旧生机盎然。
那些江水哺育的村庄,以水稻的姿式,潜滋暗长,生长着一茬茬的水稻,一荐荐的人生。
江边的男人是一座山,不经过风吹浪打,丰腴的女人咋会糖一样化在你怀里?
江边的女人穿红披绿,是一株红艳艳的野玫瑰,惹得自家的汉子也一辈子牵肠挂肚。
溜索是山里人的翅膀,装满背篓的岁月沉实地爬上肩头。
一弯月牙是江上升起的叹息,还是老祖先用过的那把废弃的破镰刀?冷冷的清辉,浸透了祖祖辈辈的眼泪与忧伤。
一条弯弯的石板路,便是一条弯弯的人生。
空螺和弃贝,装饰着漂泊的岁月。
石头,依然忘我,默守着岁月的流水,千年不变缓缓的行移。
这些与我们的骨头相近的石头,无比坚硬的棱角经常触碰着我们脆弱的神经。
英雄从来都是站在刀尖舞蹈的蝴蝶。
英难晨星般璀璨的生命,足以让石头傲然站立,立成永不凋零的花朵,立成不枯不萎的丰碑,辐射出魅力四射的光彩。
那些发白的泡沫,是江面上最引人注目的花朵。漂浮的人生,可是生命最轻浮而短暂的谎言?
与泡沫同流合污的,是漩涡。他们精彩的导演了一出出人生悲剧,让平静的江面也写满了遗憾。
于是,江水把一个金贵的成语,告诉了船
船,从此小心翼翼地航行
所以,最危险的地方铭刻的,是哲理般的启示。
江滔奔流不息,马不停蹄。如一个顽皮的孩子,喧哗着,在岸的臂弯里撒着娇。在风雨的磨砺中,一路成长,一路歌唱。
渔火是夜的温柔陷阱。蜡烛是她弱小的妹妹,温柔如浣衣女清澈的眼波。
一定有一个波浪的别名,叫坎坷,哪怕波浪的流动,只是一篇浅显的表面文章。
多少年后,澜沧江已成为我内心深处一个解不开的节。独在异乡的人夜夜做梦,他梦见自己是一只受伤的麻雀,乡愁的伤口在殷殷流血,需要一块城市没有的布,细心地包扎。
在梦里,澜沧江一定清流澈如故,浩浩荡荡的流淌千年,所谓时光,所谓历史的沧桑,只不过是浪花一朵,千年之后,生生不息的江水,依然哺育着同一个民族,而喝着江水长大的人们,百万根血管里流动着的,一定是那涛涛的江水。一生一世,只为走出波澜壮阔的人生。
音 乐
把赶马人的足音连成一串的是弯弯曲曲的山路;把赶路的马帮的驮铃声连成一串的是黑白流淌的日子,把江边的365个日子连成一串的是澜沧江。
江风猎猎,它有力的手指穿过波涛飞扬的长发。
谁在倾听岁月的弹拔之声?
谁在感受时光的美妙之音?
岸边伫立着树,树下伫立着人,我伫立在比滚滚浪涛更澎湃的内心。
心境如一把二胡,流淌着《江河水》的旋律。
二胡的弦,必定有一根是澜沧江,一根是怒江,并列成排,共鸣互震,一张蛇皮,两根琴弦,使人感到波涛如怒的惊心动魄的力量,感到水波的一次轻微的涟漪,感到春江花月夜那一尘不染的宁静与空明尘彻。它比西乐简单,却包含着无穷的内蕴与塑造力,时而是《江河水》的水波清寒拍打你心灵的岸;淋湿你清凉如壁的心事。时而如《骏马奔腾》在你耳边呼呼生风,山摇地动。
若琵琶曲《十面埋伏》,寂静与冲撞中可闻无边的杀气;若古筝《平桑曲》,清淡与平和中令人“悠然见南山”。若鼓,有征夫将士的壮烈,若罄,有宗教佛堂的宁静;若箫,有秋月清风的流泻,若唢呐,嘹亮中混有泥土醉人的芬芳,孔子闻周朝音乐“三月不知肉味”,不知面对澜沧江这绝世的交响乐,该有多大的震撼与感慨。
粼粼的波光跳动着七彩的音乐,奔腾不息的江涛流淌着振人心魄旋律,我感受着你三千年延绵不绝的困惑和生生不息的希冀。
月光是乙烷缕潮水,与澜沧江一起狂欢地流淌。
牧羊人的晚唱伴着一把心爱的二胡,在空旷的夜空下,如泣如诉,如月光奔流,小河倾泻。一个远古的故事牧羊人心中升起,温热一些往事的细节。
夜色苍凉,栅栏中的羊群是唯一的听众,四周山峰高耸,空气的双肩叠起。
历史与英雄一起随风而去。二胡声、歌声随波起伏。一曲终了,世界寂静得可以听到两只鸟的梦呓。
深夜雨滴落在牧羊人的心扉上,打湿一段怀念。
那是些阳光如雪花般打在你脸上的日子。
清澈的溪流是一道道五线谱,牵动着仙女的纤指,弹拨千年的流韵。
在高原的阳光下,映照着一脉脉冰肌玉骨。
清粼粼的光彩振翅而来,细浪悠悠,散落一片片丰盈的白羽。
汲水的陶罐响着水声,鱼纹在汲水女子白色的裙裾上游戈,让江涛那一串串跃出身体的心跳,成为无树可依的相思鸟,傈傈姑娘的眼波一定很碎人吧,撩技你心灵的琴弦,让你日夜奔流不息,彻夜不眠。
一圈篱笆,牵动着你团圆的梦想,一声狗吠伴着让你心跳的足音,只等待你的弦歌穿过果园的腹地,让果实香甜无比。
果园边厮守夜色的女人啜饮今夜的星光,月光下长长的睫毛缀满甘露的少女,就是欲诉欲泣的绿的畅想,江流放慢了脚步,踮着脚尖久久张望,一只贝螺的遗壳舀起夜的岑寂,月亮满是温柔的曲线和圆,照映着两只夜鸟的恋歌,如火如茶。
牧羊人的歌声在绿林间飘荡如百合花盛开的芬芳。美丽的姑娘在篱笆下苦苦地凝望……
江流一不留神,跌落深谷,金属的微粒跌跌撞撞进入野风撕裂的岩页,瀑布是江流打断的思想,生存的空白,抑或生命的留言。
用陶罐汲水的姑娘,身穿鱼纹摇曳的白色长裙的姑娘,长长的睫毛缀满甘露的姑娘。
一直是牧羊人心里深深的怀念……
如水,和澜沧江一起流淌,日夜不息。
绝 唱
有一种澎湃的呼啸谱写着雄壮的旋律。
有一种深沉的情怀哺育着最长久的岁月。
有一种悲愤的拼杀撕碎千万年无助的祈祷
有一种激扬的姿势终于唤醒起一条龙的雄姿
有一种无法割舍的爱恋在双眼和灵魂间奔去。
无须激越的渲染,无须重重的彩笔铺衬,无须矫揉造作地虚构包装。岁月悠悠,流淌的澜沧江,是生命不枯不涸的泉源,是甜甜的乳和蜜。
一切悲壮的举措在激流的尖端应运而生。在生与死的较量中,无数细微的生命挺身而出,成为波浪中叱咤风云的中流砥柱。
大浪淘沙,这是生命成长的必经之路。
扬起,飞溅,摔打,击碎,澜沧江必须完成这样的人生,在生生灭灭的轮回中成为不朽的图腾。
千叠万叠的惊涛,跳跃着一片幽渺。
浪的卷发被晚风撕扯。
风大水深浪急。络绎不绝的端流奔腾着桀骜不驯的狂澜,悲壮着一阙蛟龙的长啸
恩泽遍布:千里沃野丰收在际。
麦子饱满的颗粒雀跃着金色的欢呼。
深埋在土里薯们山芋们都期望着那么一次惊喜的破土而出,跳动着一阵阵兴奋的心跳。
没有谁在乎那些漩涡中下滑的枯败叶,一切懦弱与退却终究要接受急流的吞噬与埋没。
希翼澜沧江流淌千年,清澈千年,希翼江边的民族生息繁衍传宗接代,希翼山里的日子像火塘像春联像红辣子红红火火,希翼酒碗里泡大的男人顶天立地石头般结实,希翼月亮般柔情的女人丰腴地充实着每一个山里的日子,江边希翼的牛羊成群成队填满弯弯的山路,祝愿丰收五谷堆满粮仓,堆满晒场,希翼那些失学打猪草放山羊的弟弟妹妹眼里不再忧伤,不再呆滞……
在山风吹旋的云协和中滔滔不息,惊心动魄的水声。呐喊着万钧雷霆。掀开九万匹素绢玉帘,扣身大高原太阳的光影。
千年肆意流淌的山民血性,奔马恣肆的马蹄在群山极尽处,喧啸着野性的激情。
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将风化为远古的化石。
千年前的流水,穿过历史的荒原。时间的手轻轻掠过,遗落的是岩石记写的语言。隐隐约约又清晰可见。
每一个浮礁与卵石的身上,都隐藏着千百万生命的生死故事。
生命脆弱而破碎,如岩石上飞溅的浪花。
江水是村庄的血液。三两间低彩的小屋是山间随意搭起的山居,是江水眷养的土生土长的孩子。
水,每一滴都有一个故事,一个由来,每一缕都是画,起伏流动,让我飘起来,成为一条鱼,被水淹没,清洗,自由地呼吸。
迎亲的马队,踏着姐姐的心跳的到来
任平静的神态中载着不平静的心情
盈盈积水的眸子含着一滴清纯的眼泪。
在流经绿林的地方,绿色的波痕倒映一匹驿马唇边纯净的光泽。
云天,花彩,鸟语,轻洒江面,妩媚成江心底的一抹记忆,一片漂浮的红叶,露珠沾着花的腮红。
被姑娘们妆扮得盛妆楚楚的女子就是澜沧江水哺育的待嫁的新娘。
一路走一路回望,母亲挥手送别时的姿势,早已立成一株凝固的木桩。
鹰是天空灿烂的马莲花。
雪花是天堂邮寄给大地的情书。
雪山为爱守候到了白头。
而澜沧江是一个爱人,让生命震颤。
[简介]潘宏义:男,80后出生,笔名楚风,南涧人。公开发表作品400多万字,40多次在国际、国内获奖;出版诗集《石玫瑰》、《怀痛的母语》、散文《丽江逍遥游》、《雪山清泉古镇》、《天界神川——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解读》等,理论著作《广告策划与文案创作》、《中国当代学生群的社会成长研究》(合著)等,编著若干。系第四届“雨花杯”全国十佳文学少年、全国十佳文学社长获得者。现为云南丽江师专中文系教师,《丽江师专学报》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