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并购:渐行渐近的资本神话


一、金融业海外并购再掀波澜
南非,作为非洲的发达国家,留在国人印象中的,更多是闻名于世的钻石。然而,2007年10月25日,它以独特的方式展现在国内媒体上,引来万千公众的瞩目。这日,中国工商银行宣布将以约54.6亿美元的对价,收购南非标准银行20%的股权,成为该行第一大股东,这是工行上市以来进行的最大一笔境外收购,也是目前中国企业最大的一宗海外并购案。
对于南非标准银行来说,这并非它第一次与境外金融机构联姻。标准银行于1862年在南非伊丽莎白港(Port Elizabeth)开张,此后一度遭遇经营困难,直到1969年与渣打银行合并,成立标准渣打银行,才走上国际化经营的道路。1987年,渣打银行把持有的39%的股份出让,令南非标准银行成为完全的南非银行。1998年开始,南非标准银行在非洲通过新建和收购建立了网络,目前资产和盈利居非洲首位,有1051家分支机构遍及全球。
按照一级资本排名,工行目前居全球第7位,标准银行只是第106位,但工行的海外资产总额和利润总额只占总体的3%左右。这样,一方有资本扩充的需要,另一方有强烈的国际化扩张动力,自然成就了一次美好姻缘。事实上,此前工行已经进行了两次海外并购,对象先后是印尼哈林姆银行、澳门诚兴银行。而根据最新消息,工行正在进行第4次海外并购,“走出去”的步伐可谓紧锣密鼓。
据统计,截至2007年年10月底,中国银行业共宣布6笔海外并购项目,并购交易额已超过107亿美元。如中银香港收购东亚银行股权,民生银行购买了美国联合控股,中国平安成为欧洲前15大金融机构之一的富通集团的第一大股东,中信证券则通过交叉持股联姻华尔街四大投行之一的贝尔斯登公司,令人目不暇接的海外并购案例背后,似乎宣告了“中国概念”的资本神话时代终于到来。
在2005年之前,国人还沉浸在多年熊市的痛苦中,对境内外的资本游戏也显得有些漠不关心。曾几何时,在改革初期,对我们来说,跨国并购只是存在于教科书中的经典案例而已。摩根和卡耐基的名字,作为资本并购的传奇,自19世纪末美国第一次兼并浪潮开始,就萦绕在国内企业家的梦想之中。然而,在不知不觉间,改革开放已经为中国经济装扮了令人喜悦的欣欣向荣,伴随着财富的积累、实力的壮大,渐渐地“资本魔方”也成了国内众多企业的新宠。
 
二、中国企业海外并购的历史路线图
虽然中国的市场化道路坚定不移,但民营企业的发展仍然有限,这就决定了在企业海外并购的舞台上,始终是国有企业唱主角,民营企业作配角。最早“吃螃蟹”的,就是国内的钢铁巨头首钢公司。从1979年到1988年,首钢完成了进行跨国经营的准备,已具备了走向国际市场、进行海外投资的条件。1988年4月,首钢在准备收购美国麦斯塔公司时,为了避开政治风险,先在美国注册成立了独资公司——宾州首钢机械设备公司,然后在1988年7月,首钢以宾州公司出面投资340万美元收购了美国麦斯塔(MASTA)工程公司70%的股份,这次成功点燃了国内企业沉寂的资本梦想,人们认识到,通过市场化手段与资本的艺术,企业的生命线可以扩充到全球,国内外的政治、法律障碍都能被克服。接着,1989年,航空技术进出口公司试图效仿首钢,收购西雅图飞机零部件公司下属的一家企业,却因政治敏感性而失败。
此后,真正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案例,仍然是由首钢完成的。1992 年,首钢集团斥资 1.18 亿美元收购了秘鲁铁矿公司,成为直接并购外国公司的第一家企业。此后,投标出价过高带来的债务负担、劳资纠纷等问题一直困扰着首钢,归根到底,这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情况下,中外经济理念、管理模式、企业文化差异所造成的。有个看似笑话却又带几分苦涩的例子,1993年,为同工人搞好关系,首钢邀请部分工会领导人到中国参观访问,“了解中国工人如何当家做主”,结果他们一返回秘鲁,就要求按照中国国有企业的模式处理劳资问题,增加当地员工的福利,并大肆宣传与中方的斗争经验,一度造成了劳资冲突的愈演愈烈。痛定思痛之后,首钢才放弃了传统国企的理念,用市场化、法律手段来应对劳资问题,逐渐缓解了与工会的矛盾。这些看似好笑的经历,却是用惨痛的代价换来的,也为其他企业展开海外并购提供了丰富的经验教训。
应该说,1993年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明确了市场化道路,使各类企业都迸发出潜在的活力,而2005年以股权分置改革推动的资本市场爆发式发展,使得利用兼并重组来实现企业扩张,成为常规性手段。内在经济结构的质变,结合中国在全球经济金融地位的上升,或许促使2007年成为这样一个转折点,海外并购的大幕自此徐徐拉开。
记得在2007年之前,当谈到企业海外并购,更多的人还是有些不屑一顾。人们想到的是许多企业的失败经历,心里也暗自笑它们有些不自量力。即使是“十五计划”提出“走出去”战略,也并没有使海外并购获得实质性进展,以美国为首的国家所带来的政治障碍,以及民营企业自身的缺陷,仿佛成为海外并购的两大软肋。必须承认,2007年以工行为代表的一系列海外并购活动的成功,为国人带来的视觉和思维冲击是巨大的,这使人们重新审视海外并购的历史、现状,并更有信心地迎接资本并购时代的莅临。
2008年即将到来之际,中国企业走向海外并购的路线图也日趋明晰。基本上看,是“兵分四路,齐头并进”。除了前述金融业海外并购的高歌猛进之外,还有国有企业、民营企业、主权财富基金这三大主力。
在国有企业的海外并购历程中,主要以国有超大型企业为主,而对资源的控制是根本性目的,如收购石油、天然气、矿产资源,甚至还有森林木材等自然资源。在2002年之前,由于中国一直采用能源低价策略,没有反映出能源短缺的瓶颈,相应的,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这三大石油公司在海外的投资比较少。近年来,随着全球能源价格上升,以及国家能源战略的实施,这个问题就更突出,所以大型能源企业开始走出去。然而,由于大型央企的身份特殊,所并购的对象又属于他国战略行业,因此往往遭遇各种非经济因素的困扰,而使并购活动失败。如2002年中石油对俄罗斯斯拉夫石油公司并购失败,2005年中海油对美国石油公司优尼科(Unocal)的收购受挫,五矿集团收购加拿大矿业公司诺兰达(Noranda)失败等案例。对所在国经济社会影响较大的非资源类并购,也会受到各种非经济因素的冲击,如2005年中国移动竞购巴基斯坦电信的失败、2006年欧盟委员会宣称将正式对中集集团收购荷兰集装箱生产商博格集团一事展开反垄断调查等。
    200718,中石油股份方面宣称:中油勘探开发有限公司,已完成对哈萨克斯坦国家石油公司(简称PK67%股权的收购,此举标志着我国最大的能源海外并购案终尘埃落定。中石油收购PK公司的过程,始终是一波三折,险象环生。总部位于卡尔加里的PK公司是一家集生产和开发一体化的综合型能源公司,虽在加拿大注册,但拥有的油气田、炼油厂等资产全部在哈萨克斯坦境内。在国家资源战争逐渐开始之际,它如同一块诱人的蛋糕令各国企业垂涎。凭借灵活的战略以及与哈萨克斯坦的良好关系,中石油最终获得了全资收购的成功,但41.8亿美元的报价远远高出PK公司33亿美元的市值。当然,从大局来看,这意味着在中亚这个我国能源供应的“后院”里,占据了战略主动性。此后,根据战略妥协和约定,哈萨克斯坦国家石油公司回购PK33%的股权,而中石油集团持有的股份,通过中油勘探公司过手,最终转到其上市子公司中石油股份手里。由大型国企的母公司出面收购,既能获得国家和政府资源的支持,还不必像上市公司那样进行信息披露,从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收购的成功,这也成为可以被不断复制的、资源企业海外并购的典型案例。
与国有企业海外并购的历程相比,民营企业的并购之路更是坎坷不平,这也是民营企业自身固有的缺陷所造成的。走出去的民营企业,往往集中在制造业领域,这也是因为近年来制造业普遍出现供给过剩的压力。比如家电类民营企业,作为最早面对世界市场竞争的行业,海外并购的积极性尤其高,它们通过收购海外实业、技术、品牌、团队等,最终都试图达到市场进入的战略目标。
例如,海尔从1998年宣告开始走向国际化,当时目标是海外业务要占到海尔集团整体业务的2/3,但到现在也远未实现,2005年其并购美国美泰克公司的行动也以失败告终。再比如,2002年起TCL连续拿下了德国的施耐德电器的彩电生产线,2003年又与法国汤姆逊公司强强联合,但却最终因“水土不服”而陷入了利润下降的困境。当然,民营企业海外并购也有值得称道的成功案例。例如,2000年4月,汽车配件制造商万向集团,通过万向美国公司收购了美国舍勒公司,正是借助后者的品牌、技术和销售渠道,万向才得以顺利在国际市场大步向前。另外,2005年5月1日,联想集团对IMB PC业务的收购成功结束,成为全球第三大个人电脑企业,同时从一个中国公司,一举转变成全球公司。
进入2007年,民营企业的海外收购出现了更多戏剧性事件,已经不仅限于为过剩生产能力在海外寻找市场,而且加入了多元化的战略目标。其中,2007年5月,林德集团从全球11家竞标者中胜出,购买了德国帕希姆机场100%的股权、设备及附属经济合作区土地的永久拥有权。中国人收购国外机场永久经营权,这在中国航空史上尚属首次,也意味着在欧洲大陆从此有了中国航空公司的中转基地。毕业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的林德集团掌舵人庞玉良,掌握着流利的英语和德语,在新闻发布会上游刃有余,颇有几分国际企业家的味道。在中国航空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庞玉良的民营企业为之添了厚重的一笔。但在幸运大门打开后,如何整合海外经营人才、化解企业文化差异、保障后续资金、处理与工会关系等难题,却是难以逾越的挑战。
此外,近期雅戈尔公司基本成功收购美国公司Kellwood Company旗下的Smart和Xin Ma(新马服饰)两家公司的全部股权,目标在于收购其在亚洲的生产和设计能力,以及特有的品牌和销售渠道。这是雅戈尔整合国际资源迈出积极的一步,有利于产生内外协同效应,增强其主业竞争力。
种种迹象表明,民营企业海外并购的春天也已不远了。当然,根据商务部近年的数据统计显示,目前中国境外兼并收购的企业,只有三分之一处于盈利和持平状态,其余的均为亏本,其中多是民营企业。不过,往日不能否定明天的前景,风险与机遇并存,成为民营企业海外并购最大的魅力所在。
不得不提的是,在中国投资公司成立后,主权财富基金已成为中国海外并购中绝对的“国家队主力”。对于我国来说,中投公司的海外并购规模的扩大,能够与企业海外并购呈现相辅相成的局面,一方面,如果中投公司凭借强大的资源优势,在海外屡屡并购成功,能够促使海外人士更加了解中国企业,接受中国资本的输出。另一方面,中投公司作为“国家队”,有更高的风险承受能力,其海外并购模式的探索和创新,将为企业提供宝贵的经验财富。应该说,中投公司成立以来,其海外并购活动,也是在经历从“业余”到“专业”的过程。2007年5月22日,正在筹备中的中投公司就仓促做出了它的首笔投资,投资30亿美元购买美国黑石集团部分无投票权的股权单位,结果黑石股票持续下跌,造成账面浮动损失,虽然长期投资不能以短期论英雄,但也引起了千夫所指的骂名。12月19日,中投公司突然宣布以50亿美元入股摩根士丹利强制性可转债,令全球震惊。考虑到“大摩”的投资价值,以及用强制性可转债的形式来规避近期美国次级债的风险,都说明中投的投资策略不断成熟。在美国金融市场问题众多之时,由于金融机构流动性短缺严重,美国政府对主权财富基金的抵制也有所削弱,这也体现了时机选择恰当的战略眼光。
 
三、中国资本海外并购的前景与警示
回顾历史,并购是伴随现代工业革命而发端,依托金融自由化而升华的。通常认为,历史上有过五次大的并购浪潮,其中美国公司主导了大部分游戏。第一次并购浪潮发生在19世纪末期,以同行业企业间横向并购为特征,并购目的通常是形成垄断地位。第二次并购浪潮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以行业纵向并购为特征,并购目标有时并非垄断,而是提供进出特定行业的手段,由此逐渐萌生了现代资本运营的理念。第三次并购浪潮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以不同行业企业间的混合并购为特征,目的在于实现多元化经营。第四次并购浪潮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以运用多种金融工具并购为特征,并呈现多元化战略的发展目标,并购数量和规模空前扩张。第五次并购浪潮发生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经济全球化发展,跨国并购成为国际投资的主要方式,目标往往是为了实现企业全球长期战略
目前仍处于以跨国并购为特点的第五次并购浪潮中,但实质已有了变化。上世纪末,跨国并购的主角是欧美大企业,但2001年后,随着欧美国家经济增速的下降,其他新兴市场企业逐渐在并购中扮演了更重要的地位。如亚洲在摆脱了金融危机的阴影后,在货币升值和外汇储备增加的刺激下,企业对外并购逐渐迎来一轮高峰。其中日本随着经济复苏,海外并购又拾风头,如2006年企业海外并购额达到438.79亿美元,为历史最高纪录。此外,2000年以来印度公司已收购了307家海外企业,总价值超过200亿美元,其中超过2/3是在过去两年内完成的。据Thomson Financial的数据显示,今年除日本外,亚洲的并购规模增长77%,到了7515亿美元,其中海外并购规模增长两倍达到3750亿美元。可以讲,这也是中国海外并购迅速发展所可借助的“东风”。
从近期来看,支撑中国企业加快海外并购的因素有两个,一个是人民币升值,在经常项目、资本和金融项目双顺差的推动下,人民币面临巨大的升值压力,而企业也更有动力走出国门购买“相对便宜”的国外企业。另一个是美国次级债危机的蔓延,使得许多欧美金融机构,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女儿不愁嫁”,到了急需“找婆家”的地步,这为国内金融机构和企业“出海抄底”提供了条件。      
不容忽视的是,海外并购的爆发式发展,要避免陷入“日本式陷阱”。我们知道,上世纪80年代,随着日元迅速升值,日本人开始沾沾自喜于泡沫经济,并且展开“购买美国”的行动。一时间,作为美国象征的洛克菲勒大厦被三菱公司买到,哥伦比亚电影公司被索尼买到,蜂拥而至的日元开始在美国展开了一场资本狂欢。然而,当泡沫破灭后,日本人才发现自己买的也是“泡沫财富”,如三菱公司在花14亿美元购买洛克菲勒中心不久之后,就以半价再次卖给原主。同时,日本当时人购买的多是“夕阳企业”,而美国企业和政府却靠回笼的资金转而投资各种新兴产业,不得不说,美国人成了笑到最后的人。
应该承认,当前中国的内外经济金融背景,与当时日本的情况有颇多类似之处,由此,中国企业既应在海外并购市场上大胆开拓,又要避免得意忘形,而失去风险收益衡量的原则。这样经过若干年后,在资本并购的教科书案例里,我们希望能够成为“精明的中国投资者”,而非“愚蠢的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