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春天里的落叶(10)


  叶子的故事讲完了。我俩默坐许久,谁都不发一言。这是怎样的故事啊!以往读过的几橱小说,里面有哪一个悲剧比这更叫人难发一言?

  天亮了,我让丈夫到我单位替我请一天假,然后又返回房间陪她默坐。我不思饮食,大概她也如此。我们就这么坐着,坐着。

  后来,叶子说话了,声音还是以往的平淡,幽幽,悠悠,像从地心发出。

  “梅儿,有一件事我要求你。”

  “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不,我要你先答应下来。”

  我犹豫了几秒钟,便一口应承下来。她求我的事情,原来是要我根据她的故事写一篇小说。我问为什么。她说:

  “在这个世上,我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只有这个悲剧。你写了,我就算没有白活一场。”

  “哎,叶子,我们班里语文成绩数你最好,你怎么不写?”

  “这……我写不好。”

  “你亲身经历的,感受要强得多,写起来也真实,容易打动人。”

  叶子低头想了一会儿,像是在极力寻找不写的理由,最后她说:“我怕没有时间……最主要的,是提笔要哭,不可能写下去。”

  我想,提笔要哭固然是原因,但没有时间恐怕才是不写的真正理由。为什么会没有时间呢?这个问题我这时竟然忽略了,后来清醒了,又为时已晚。为此,我好长一段时间活在深深的自责中。

  叶子交给我的是一件何等艰巨的任务,到目前为止,虽然从没停止爬那方方正正的格子,但却无一边篇爬出编辑大人的手心。能否实现她的心愿,我真的毫无把握,便不无惭愧和担忧。不过,我还是答应了她。我知道,我没有权利拒绝她的请求。

  叶子望着我笑了。轻松的、遂心的笑,虽然仍旧没有拂去那种令人寒战的麻木,但它毕竟出自她心里,毕竟有了一些美的成分。然而,这笑仅仅只是一瞬,尚没走完它应走的路程,就消失在空洞的眼后。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叶子,小龙约定几时来?”

  “就这两天吧。他说四日之内。”

  “你们准备再到哪里去?”

  “不知道。他没说。”

  “哎,叶子,干脆留下来。我丈夫在劳动部门,大小是个官,我叫他替你俩找份事做。小说也可以由我俩合作来写。怎么样?”想到这一层,我简直有些兴奋。

  她看了我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但决无半点感激和兴奋的表情。

  四天过去了,小龙没有来。

  叶子现出一丝不安的情绪,终日不言不语。我极力安慰她,说明天他就会到的。其实,我也和她一样,心里焦躁不安,对小龙的行踪毫无半点把握。

  小龙到底没来。第五天中午,我下班回家,惊异地发现,叶子不见了。她没有留下任何字据,走了。

  后来,有消息从家乡传来,叶子死了。我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但还是伤心伤意地大哭了一场,而且迫不及待地赶回去,要了解她死的真相。

  叶子等不到小龙,便义无返顾地回到那片伤心地。湾里的那位听说她回去了,拉了妻子急忙赶到她家,告诉她,她走后的第三天,小龙正要上省城去找她,却被大哥二哥堵在村口一顿毒打,两腿都粉碎性骨折了。

  叶子急忙到县人民医院去看小龙,被他父亲和妻子挡在病房外,辱骂一回,而且吃了他妻子两耳光。叶子没有见到小龙,回到小屋就拱进了她曾经拱过的那个绳套里。

  又是三年过去了,叶子,你给我的遗嘱我却仍旧没能完成。上千个日日夜夜,我被这件心事所扰,流了多少泪,骂过多少回,搔断多少长发。一个声音时刻在我耳畔震响:不能让你白活一场!一次又一次,我强制自己不要流泪,不要哭得摔掉手中笔。写下去!写下去!终于,在今天,在你去世三周年的时刻,我将你撼人的遭遇书写出来了。叶子,我想将这一篇文字作为你的祭文,你来看一看吧,看你是否满意?

  叶子,最后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大哥、二哥因为打伤小龙,都没有逃过法律的制裁,这一消息能否稍慰你心?什么?你关心的不是这件事?哦哦,我知道,你是问小龙?你放心吧,他虽然残了,和妻子也离了婚,但他过得很好,在县城开了一家电器维修铺,成为远近闻名的修理大师。他还别出心裁地给他的店子画了一个店徽,就是你胳膊上的文身图案。他至今还深深地爱着你,你泉下有知的话,一定看到了他给你竖的墓碑上刻着的“爱妻”二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