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一年来,我经常在梦中梦见母亲和小时候农村老家的房子,做梦的时候是晚上,梦见的时候也是晚上。经常是在刮风下雨的晚上,母亲睡觉了,我故意壮起胆子,走到院坝里去,看看四周有没有强盗和鬼影。然后快步回到堂屋里,使劲把大门关上,可是怎么也关不上,门外的狂风暴雨老把两扇大门吹开。我怕强盗和鬼影会冲进屋来,于是又使尽全身之力把两扇大门关上,可是关上了却又闩不上,好几个木头门闩都是软软的或是断裂的。有时用木板凳把门抵住了,刚上床睡觉,又突然想起厨房的竹门没有闩好。我不愿打搅熟睡的母亲,于是轻脚轻手地起来,走到堆满柴草的厨房去闩门,可是怎么也闩不上,于是就醒了。这样的情景在梦中出现过多次,醒来以后都记得很清楚。
我相信那个梦中的情景就是阴间——阴间是阳间的影像,或者更有可能——阳间是阴间的影像,人类最真实和本源的生存环境是阴间,阳间生存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境。母亲去世已经快7年,老家那个房子在二十年前已经卖掉,地基早已用来做菜地了,梦中的一切已经不在。我想就像在阅读文字和观赏文物古迹之中,回到那个已经不存在的情景就是历史,我在梦中回到的那个已经的不存在的情景,就是阴间。可见阳间事物变化无常,而阴间事物却是永恒的,就如历史是永恒的一样。有几次我在梦醒之后,感觉很害怕,于是从单人房来到大卧室和爱人一起睡。第二天起来爱人问我为什么要过来和她睡,我说爱梦见母亲。爱人说二十多年前她在贞丰老家,有个患白血病的邻居好友死了,她也是经常梦见;后来有人建议晚上在路边给死者烧点纸钱、泼碗水饭,爱人照此做了以后,果然不再梦见那个早逝的可怜女孩。因此爱人建议,哪天多买点菜,做顿丰盛的晚餐供个饭,再买点香烛、纸钱来烧给老母。可是我一直拖着,一直没有去做这件或许在阴间的母亲很需要我去做的事情。
我对那个“阴间”的情景有一点害怕,但又很留恋,莫名地想在家里这个安全的地方、躺在舒服的床上,偶尔惊心动魄地到阴间一游。无论是在梦中或是醒来,总感觉我恐惧地堵着狂风、强盗和鬼影的侵入让母亲安睡,我才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孝子。
(二)
人可以在梦中梦见阴间,也可以在病痛虚弱时偶尔看到阴间。前年贵州贞丰县有个头部动了手术的老人,在手术住院期间,他的脑子里就经常出现阴间景象。在那个不同寻常的景象中,有好多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跟他打招呼,而熟悉的面孔都是阳间已经死去的熟人和亲友。他开始对那个世界有点恐惧,不愿看到那些虽然很热情但已在阳间消失的人物。于是他对家人说:“这个医院里阴气太重,你们不在病房的时候,拿个收音机打开放在我枕头边。”老人一个人听着收音机的时候,整个病房还是病房,偶尔想到病房之外的事情,也都是阳间情事。可是无论白天晚上,无论睁眼闭眼,只要关掉收音机和病房里没有别的人在,脑子里便会立即出现那个阴间世界。他看到那些阴间人物似乎都很有礼貌,只要发现病房里有阳人身影和阳间声音,便会像灯光下的影子一样立即消失。
老人对那个异样的景象和人物越来越熟悉,不再害怕失去病房里的亲人和阳世的声音,有时他感觉有无亲人在身边和能否听到阳间声音也无所谓了。到后来他慢慢觉得那个异样的世界非常有趣,竟然对那里边的各种景象和人物都留恋和喜欢起来,但他心里还是想着要回阳间的“家”来,只是想多看一会、多玩一会再回不迟。有一天他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大女儿说话的声音:“医生说,看来手术治疗无效了;如果我们不甘心和不怕花钱,只有转到本市最大最好的一家医院去试试。”老人心里想:我不是好好的吗?我做什么手术啊?我转什么医院啊?但他心有所想,可是说不出来。
老人被转院后,他有时看到阴间的亲友,有时看到阳间的好友,感觉阴间和阳间逐渐混同成一个世界。唯一的区别是,他在阴间能和死去的亲友进行各种交流,在阳间则只能听活人说话,而不能对活人说话。他很奇怪阳间的人都在谈论他的病情和丧事,而阴间的亲友们则把他当作一个健康的人,他们都在高高兴兴、有说有笑地邀他一块到处玩耍。有时他看到阳间和阴间的亲友们都在病房里,但他们却似乎形同路人,互相不打招呼和讲话。两个世界的人在屋子里穿来穿去也不相让,有个阴间的人明明坐在一张椅子里,可是有个阳间的人却一屁股坐下去,两个人的身体合在一起,然后各动各的身子,完全没有障碍。
不知道医院使用什么特效的药物和疗法,使这位老人又能和阳人讲话了,但声音很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上述故事,就是老人在这个“清醒”的时候,对我的气功师傅、也是我的亲戚前辈冯叔说的。今日著作此文,祈愿这位曾经是某个大将军警卫员、已去世两年的老人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开心愉快!
(三)
21日晚在贞丰县城给黄婆婆(妻子小舅的岳母)守灵时,长辈冯叔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他和小舅有个朋友,朋友和他的父母都信仰佛教。有一年朋友的父亲患癌症去北京动手术,在手术期间,老人家有好几次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每一次醒过来之后,老人都要呼喊小孙子的名字,其他什么话也不说。朋友和妻子商量,怕父亲好不了,因此决定叫正在读初中的儿子到北京看爷爷一眼。小孙子到北京下了飞机之后就立即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佛祖祈求:请救救我的爷爷!后来果然他的老爷爷一天比一好起来了。在老人家病情减轻、出院回家之后,他才对人说:阴间有好多的人啊,都是死去的亲友,都特别热情,来叫我和他们一起去,说去了就不再回来;我没有拒绝,我只说我要看看我的孙子一眼才和他们去,然后我就使劲呼喊孙子;孙子来了以后,那些阴人就全都消失了,没有再出现。
由此看来,亲情是可以辟邪的,民间传说中也有这个说法,而且这件事情证实了我的一个见解。几年前我在深夜阅读佛经的时候,曾有一种感悟:人间只有爱是可以带到阴间去的,其他任何形式的财富,即使多到充满天地,在死了以后全都会化为乌有,因为阳间折腾不过是梦幻一场。阴间和阳间共有的财富形式,就是亲情、友情、爱情这种“爱”的精神。阴间之人非常喜欢“爱”的财富,因此如果你为了“爱”而爱“财”如命,想在阳间多呆些时日,阴间执法如山的判官们也会给你稍开“后门”,在你的寿薄上增添几个月份或年头。但有时阴间为了“爱”也会拒绝你的请求,必须要你立即死去。比如一个为了爱而自杀的人,大概就是阴司特别需要这种执着于“爱”的人去做一些大事情,比如当阴间王国爱情部的部长;或者有一个积善的美女已经被安排降临阳尘,需要一个在阳间失去爱的异性情种去配对和转世投生。
由于“超人力量”规定世事的第一法则是“矛盾”和“平衡”,因此我们阳间生灵不可能全都能够探知阴间的规定。但不管怎样,阳间之人积善、积爱,都会有益自身;即使不能增寿延年,死了以后肯定也不会去到地狱阴间。在我们难以预料的一生当中,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见到阴间世界和鬼魂幽灵。但是在我们为了爱而生活的时候,在我们为了爱所进行的所有活动中,比如在我们为了爱和亲人、朋友团聚、欢乐的时候,阴间世界和鬼魂幽灵就绝对不会出现。
(四)
我问勤于修练气功、善于体悟阴阳的冯叔:人为什么在睡梦和身体虚弱时会见到阴间景象?冯叔说这和生病是一样的道理,按照中国传统的阴阳来讲,人的健康是一种阴阳和谐状态,而当阳气衰弱、阴气过重的时候,疾病就出现了。疾病是阴气过重所至,因此重病缠身、体力虚弱时,脑子里自然会出现阴间景象。睡觉做梦是一个人精力极度消息的状态,因此也会梦见阴间景象。
我非常赞同阳气、阴气和阳间、阴间相互关联的思想,健康、快乐的人生应该是不过阴、不过阳而阴阳和谐的。阴气过重和阳气过重对阳世人生都是一种伤害。阴阳两界是两个对立统一的世界,而阴间是人生的一个参照标准,远离阴间会使人阳气旺盛,靠近阴间则会使人阴气浓重。阴气过重会使人体弱多病、抑郁伤心、不思进取而不能折腾任何事情;阳气过重则会使人间产生激烈的讲、吵、打折腾,甚至发生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和对自然的破坏。
杀人、放火、盗墓之人,都是阳气过旺之人,虽然他们被阴间和阴人紧紧包围,但却看不见一丝一毫阴间的迹象,因此没有恐惧,因此猖狂无比。但是当他们在病魔缠身、卧床不起的时节或者到了身体衰老、弱不禁风的风烛残年,就会经常看到阴间世界,看到无数愤怒而凶神恶煞的面孔要把他们拖进地狱。有许多作恶多端的人在阴气浓重的大病之时和衰颓晚年,常会百念俱灰、百治无效、忧惧而死。
无论从阳间快乐和阴司报应来讲,人都应该积善积德、积爱相助,因为积善积德、积爱相助就是积福;积福之人永远不怕冤仇报应,今生来生都会快乐地来去自如。
(五)
人要在很特别的情景下才能看到阴间,为什么在正常情况下和在日常生活中不能看到阴间世界并和阴间之人交流呢?这只能从“超人力量”规定世事的“矛盾”和“平衡”法则上来认识和理解。人的生死情节本身是“超人力量”的作品,“超人力量”规定人之生,也规定人之死。生死是人生最大的矛盾,因为生与死让人折腾出最有意义和最为精彩的内容。生死矛盾最玄乎和令人着迷的地方,就是虽然有生必有死,但“超人力量”让人拥有生的学问,却不允许一般人具有死的知识。“超人力量”如此规定的目的,就是通过制造生死大事上的未知领域,让人生折腾富有趣味、矛盾和戏剧性的效果。如果“超人力量”允许人类对阴间世界了如指掌,可以自由地和阴间人物交流来往,这样阴阳两界简单地合而为一,人生折腾便索然无味了。
从“平衡”原则的角度讲,生与死是人生最大的一种平衡。不管一个人在人间如何折腾,不管他多么富有或多么贫穷,不管他是极端的好人或极端的坏人,他都必须终有一死,“超人力量”在人的生死平衡上绝对地公正无私。人在生死问题上的另一个平衡,是知与不知的平衡。“超人力量”规定人可以学习和了解生的知识,但对死则必须永远无知。“超人力量”规定活人只能拥有阳间这个折腾舞台,而阴间地狱和极乐世界则必须通过“死”的转换才能拥有。根据“超人力量”的规定,人对阳间世界的了解并不是完全了解,对阴间世界的无知也不是完全无知。“超人力量”规定人生折腾的精彩,就在于每个环节都充满知与不知、信与不信的矛盾。人对阴阳两界的知而不知、是信非信,这本身是一种矛盾,也是一种平衡。
(陈嘉珉,2006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