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发小（记传体小说）

 文/潘国尧   

     五

  太祖死的那一年，那叫一个乱。先是全国哀悼，那个阵势，真是从没见过，估计也是绝后的吧，除非有一天赵本山周杰伦或者郭德纲之流的做了太上皇之类的。之前，只有在庆祝国庆，庆祝哪个会议胜利召开之类的，顶多也就是各村走得动的人抬着太祖的像绕着公社大会堂走一圈完事。这回不够了，是有组织的按村庄大小先后去公社大会堂吊唁，走得动走不动的都得去。

  我记得那会儿我爷爷已衰弱到整日卧床了，但生产队长来家里说:只要有一口气，就要去吊唁。没办法，我哥和我只好把老人家绑在一把藤椅上抬着去公社大会堂。大会堂本来就是个大庙的大殿改造的，阴森森的，加上精心的布置，那就更像地狱了:主席台正中悬挂太祖黑框巨像，黑框四周披黑纱挂白纸花，天幕上拉一白底黑字的横幅:沉痛悼念伟大领袖和导师XXX。按规矩，我爷爷必须和正常人一样站着三鞠躬，然后默哀3分钟，但他根本就站不住，老人身子骨不行但脑子好使，他对一旁的一个公社干部说:我比XXX他老人家小两岁，人先走为大，我给他磕头吧。说罢，就真的在他的俩孙子搀扶下对着遗像磕了仨头。

那天把爷爷抬回家后，可能是被阴气所冲，爷爷连着发了几天高烧。这之后，身体竟然渐渐恢复元气，本以为大限将至的老人大喜过望，咧嘴笑着说:看来那三个响头立功了，XXX叫我再活两年去找他哩。

吊唁连着持续了一周，全公社的中小学生是安排在同一天去吊唁的，老师提前一天要求每个人必须穿黑衣服。那时刚入秋，天依然很热，一般大热天只穿白衬衫或其它浅色汗衫。那会儿哪有黑色夏衫?没办法，几乎每个人只好把冬天的黑色或接近黑色的罩衫拿出来穿上。那时什么物资都缺，买啥除了给钱，还要给票，比如买布料得有布票，几乎家家户户都缺布料，一年四季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都有轮换的衣服。所以基本的情况是夏天可能会有两件便宜的衬衫汗衫之类的换洗，冬天就是一件粗布染黑的罩衫了。没办法，大家只好把冬天穿的罩衫给穿上了，这得有多热？还不能马上脱掉，得熬一整天，那家伙热得，真正是汗流浃背。       

我们依次排队进灵堂，进门前从工作人员手中领了一朵纸扎的小白花，然后绕着台前的香案走一圈，然后以班级为单位站成三排默哀三分钟，然后把白花献到香案上。因为白花太多，专门有人搜罗香案上的白花，把它们放到一大箩筐里，抬到门口继续使用。临出发时，班主任曾再三关照，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大声咳嗽，不能东张西望。但是出灵堂大门的时候，见俩民兵手持冲锋枪站岗，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前文说过，我们这一拨人，几乎就是伴随着国产战争片长大的，那会儿电影演的逼真，真枪实弹的打，不像现在，点俩轮胎着火糊弄战场。所以对于枪的狂热胜过现在的孩子对于各种车子的着迷。我们几乎从来就没见到过真枪，所以走过俩民兵的身边时，所有男生的脚步都放缓了，以至于老师在后面拼命催促了。走出灵堂时，可以说话了，大家都在惊叹:啊，真枪啊，还冲锋枪呢。然后就是猜测枪里有没有子弹，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那个后来做了县委宣传部长的班长说，你们没看到两个民兵腰上的两个兜鼓鼓囊囊的吗？那都是子弹。 

于是就开始评论那俩站岗的家伙，觉得挺威武的。一个女生说俩人中的一个她认识，是她外婆村里的一个退伍军人。于是大家就起哄说让那女生去找退伍军人，“你给他做老婆，就天天可以摸枪了”，于是都大笑，老师在队伍最后吼道:XXX刚死，你们就这么开心吗？！于是大家赶紧闭嘴，装出很庄重的神色来。

回到教室，这事还没完，老师给黑板上方的太祖像四周贴了一圈用墨水描黒的纸条，又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了沉痛悼念之类的几个大字，然后告诉我们说，今后三天内不上课，主要的事就是悼念XXX，悼念方式是默哀，可以流泪，也可以哭，总之是心里要悲痛。

于是上课时间，大家穿着厚厚的冬衣发呆，流汗，后来，不知道是那个女生带头哭出了声音，于是所有女生都开始嚎啕大哭，哭着哭着都扎堆到一起了，用脚拼命登地，趴在同伴身上哭的，还有地上打滚的，反正什么样子都有。凳子都被拌翻了，桌子都被推到了两边。所有男生都知趣地退到后墙根，看着女生在前面发疯一样地哭闹。可能女人天生容易悲伤，哭着哭着就能进入情绪。跟老衲同坐的班花整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这会儿也跟着哭的很来劲。这反差实在太大，我没忍住 噗嗤笑出一声，然后几乎所有的男生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班主任刚好从窗口经过，就叫停了女生的哭声，质问男生为什么还笑，“你们笑得出来吗？XXX他老人家都死了，你们还笑?，谁先笑的?”于是大家都把眼睛盯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