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粮谷出荷”到“统购统销”


近日有人在官媒发表文章,指上世纪大跃进饿死人是探索性的错误。大跃进为什么会饿死那么多人?说起来,“统购统销”政策可谓罪魁祸首。

 

中共从1953年即开始实行的“统购统销”政策,事实上并非中共的探索,其造成的严重后果,也决不可能用探索性错误一句话可以轻描淡写地放过。如果说是探索,日本人在满洲的做法可谓是探索,犯探索性错误的是日本人而不是中共。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随着日本侵华战争的扩大和战线的拉长,日本对粮食的需求日益迫切。为收购粮食,1939年日本实行“粮谷出荷”政策,1940年全面展开。此制度在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奖励制度,凡在10月份出荷满100公斤者,奖励1.2元,在11月份完成100公斤者,奖励1元,12月份完成100公斤者,奖励0.8元,但原定630万吨任务只完成600万吨。1941年,进行了调整,加强了政府统制,成立中央统制机构满洲农产公社(也叫“公社”!),垄断农产品的购销、加工和分配、流通的所有渠道,凡不经过此渠道的农产品均被视为非法;并且废除出荷奖励制度,实行预购契约制度,将1041670万吨的预定出荷任务,分摊到各个地区,每百斤预交一元定金,发钱给农民,签订合同。当年完成650万吨。1942年继续预购制度,完成720万吨。19431944年实行“报恩出荷”办法,1943年,预购契约制度被废除,由伪满中央确定年度出荷责任量,下发各省完成。1943年计划数额750万吨,世纪完成820万吨;1944年计划820万吨,完成890万吨。

 

“粮谷出荷”是通过官办农村组织兴农合作社(也叫“合作社”)具体实行的。一般是在年度初,由伪满政府召开会议,确定当年各省“搜荷”数量,然后分解到各市县旗,依次再分配到乡村,最后分配到农户。指标是层层加码,对农民的分派一般高出指标10%。每当春耕之前,县里发给每个农户一张“农产物种种植面积、预收量、出荷量登记表”,填写户主姓名、年龄、家庭人口、劳动力状况、雇佣人数、牲口数、耕地面积、自种多少、租种多少,等,同时也发一张粮谷“出荷证”。春播以后,由县公署统一组织人员到各村、屯,与村长、屯长、警察等依表到地头查看,以确保所需农作物的种植。从春耕到秋收,从指定作物种类到面积,完全服从于行政分配,受地方权力的干涉和武装警察的监督。

 

各地伪官的政绩优劣,取决于粮谷搜集成绩的大小。为了防止农民私藏或把粮食转向黑市交易,收购季节推行“集体出荷”,即在村长屯长带领下,集合全体村民按照规定的时间和线路,送到交易场。为防止农民向城内私运粮食,取缔了农村用自行车、拖车和马车。每当出荷高潮时候,各级“出荷督励班”纷纷出动,夜以继日地对农民进行逼迫。1940年,伪治安部警务司经济保安科向东省警务厅长发出的训令指出:“经济警察的根本任务在于绝对禁止交易场外进行粮食交易;经常认真地掌握出荷工作的进展情况”。

 

当时,全东北粮食年总产量为1600万吨,农民自用口粮约为1200万吨,八九百万吨的出荷量超过粮食总产量的一半多,使农民自用口粮严重不足,所以“是一个饿不死人就无法完成的数字”。农民不得已将饲料和种子都交了出去。“粮谷出荷”政策使一些农民自杀,一些农民奋起反抗,也使得数以万计的农民被饿死。

 

在强迫收购粮食的同时,伪满也对居民实行粮食凭票配售制度。19406月,在各主要城市实行大米的票制配售,对象是日本人和朝鲜族人,标准是:4-12岁每月9公斤,12-60岁每月15公斤,60岁以上每月9公斤。从1941年起,除面粉由专卖机关配售外,其他各种农产品及其加工品,均由伪满洲农产品公社全面统制,并实行配售。到1943年,伪满各地实行了这种制度。自1942年起,.还实行了外食券(“粮票”?)制度,凡要在饭店或旅馆用饭者,须先持大米配售账至配售店请发外食券,配售店在其配售账上记载外食请张数,并在配售时扣除其数量。日本人和朝鲜族人的配售标准如此之低,而中国人的则更低了。

 

(关于凭票配售粮食制度的详细情况,此处从略)。

 

(参见李淑娟:《日伪统治时期“粮谷出荷”政策对东北农民生活的影响》,姜念东等人《伪满洲国史》,东北师大硕士研究生张士宇学位论文《伪满“粮谷出荷”政策与实施》)

 

二,

 

1945年日本投降,满洲国灭亡,东北被中共接管。陈云是接管东北的中共高级领导人。在延安时期主持陕甘宁财政工作的陈云,在延安时就对经济实行有计划的生产和管理,1944年对棉花和布匹实行统一收购,无论公私均不得直接到民间收买。1945年提出要对“盐要坚持统销,减少差价,稳定金融,管理入口。”

 

19459月调到东北工作以后,对于日本人在伪满实行的“粮谷出荷”政策和票制配售政策,大概不会无动于衷漠然置之。有研究文章指出,1947215日,他在中共中央南满分局会议上指出:各级党政军首长必须加强粮食管理;要根据预算审查核发粮票,无粮票不支付粮食;每人每天粮食定量标准为:前方部队2.2斤,后方部队2斤,后方机关1.9斤。即实行粮食统销,按照不同的工作性质定量供应。这是陈云在东北对粮食实行统销的最早尝试。19487月出任东北财政经济委员会主任、开始主持东北解放区财政经济工作以后,陈云对粮食问题更为重视。他指出:“物价中带头的是粮食,要尽可能多地把粮食控制在手里。”(见王瑞芳《陈云与粮食统购统销》《当代中国史研究》2005年第4期)

 

了解了伪满在东北实行的“粮谷出荷”与粮食凭票配售制度,就可以理解陈云在东北的这些措施。

 

薄一波的回忆,“陈云在19511年底,就酝酿过粮食统购问题。由他主持起草,用他、李富春同志和我三人名义,于1952115日向中央作的《1952年财经工作的方针和任务》的报告中提出:‘由于今后若干年内我国粮食将不是宽裕的,而且城市人口将逐年增加,政府还须有粮食储备(备荒及必需的对外贸易),因此征购粮食是必要的。只要使人民充分了解征购意义,又能做到价格公平合理,并只购农民余粮中的一部分,则征购是可能的。目前先做准备工作,在1952年夏收时,采取合作社动员收购和地方政府下令征购的方式,重点试办,以观成效。如试验成功,即于1952年秋后扩大征购面,逐渐在全国实行。’这里的‘征购’,就是后来所说的统购。”陈云在全国粮食会议上的讲话《实行粮食统购统销》中(19531010日)提到,“东北在一九五一年实行过认购,就是上面有一个控制数字,交到省,省到县,县到区,区到支部,支部开一个会,号召大家认购,认购不足就不散会。”这种强迫认购的做法没有在别的地方实行,而是在东北实行,历史的路径依赖,清晰可见。

 

事实上,陈云也不讳言强迫农民交粮、粮食配售与日本人的关系。据薄一波回忆,1953102日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陈云的建议,陈云说:在我们之前,有两个政府实行过征购,一个是“满洲国”政府,叫“出荷”;一个是蒋介石政府,叫“田赋强实,征购征借”。在19531010日全国粮食会议上的讲话《实行粮食统购统销》中,陈云又说,:“配给”这个名词有点不太好听,一说起它就想到日伪统治时代的情况。现在改了一个名字,叫作“计划供应”,是粮食部长章乃器先生想出来的。

 

陈云并不讳言征购粮食与配给粮食与日本人的关系,但是他一再强调,两种性质不一样,“我们的征购不仅性质和他们的征购不同,而且价格公道”;“我们的配给不同于日伪时代的配给,那时是油、盐、酱、醋都配给,现在配给的只是粮食。那时的配给量是填不饱肚子的,我们现在的配给量可以吃饱。种类不同,数量不同,至于性质那更是完全相反的”。

 

不管陈云怎么强调“征购”和“配给”虽与日本人的叫法相同,但本质不同,但是,毛泽东在完全同意在全国进行“征购”和“配给”的同时,仍然建议将存有浓重日本人色彩的两个词改过来。薄一波的回忆说写到:“1013日,陈云同志作会议总结,传达了毛主席的一些新的意见:“征购”、“配售”的名词可否改一下?因为日本人搞过这个事情,这两个名词很吓人”。于是,这两个词就改成了“统购统销”,既与日本人完全切割,也将征购配售等词中体现的国家强制色彩,洗刷得干干净净。

 

19531016日,中共中央作出了《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与计划供应的决议》。同年1119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194次政务会议通过《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和计划供应的命令》,并于1123日发布施行。此制度一直实行了三十年。

 

 

“粮谷出荷”,票制配给,本来是日本人在伪满时期执行的政策。中共建政后,在对这些词语进行洗刷包装后,改头换面,将这一制度推向全国。

 

在陈云力主实行这一政策的时候,曾经不断强调,虽然日本在满洲实行过这个政策,但是我们与他们的性质完全不同,日本人的政策下人们吃不饱,我们能够吃饱;日本人对许多商品实行配给,而我们只是配给粮食;我们比日本人的征购的价格还公道。等等。

 

但以后的历史发展,完全证明这只是一厢情愿,是十足的忽悠。统购过程中并没有给农民以公道的价格,强迫征收造成大量农民饿死;对城市居民的统销政策后来扩大到生活资料的一切方面,绝非粮食;而票证供应制度下,城市居民也达不到吃饱的起码要求。

 

统购统销制度实行后,又实行人民公社制度和大跃进。本质而言,人民公社制度以及户籍制就是为了更好地落实统购统销政策。中外历史上,除了苏联政府外,很少有政府能够垄断粮食,控制粮食。其困难在于,粮食的生产相当分散,一家一户单干的农民有很多办法逃避政府对粮食的监视和控制。精细的日本人在东北也很难做到这一点。但是,将农民组织成公社,由公社控制生产过程和生产成果,控制粮食就变得容易。人民公社为统购统销政策添上了翅膀,统购统销政策借人民公社得到更彻底的落实。人民公社的实行,城乡二元分割的户籍制起了巨大作用。如果没有如此严密残酷的户籍制,农民就会采取历史上最常见的办法,逃走了事。户籍制把农民彻底束缚在土地上,成为给公社生产粮食的农奴。没有户籍制,人民公社不可能实行那么长的时间,统购统销也可能彻底瓦解。所以,户籍制给人民公社提供了基础,人民公社给统购统销提供了保证。而在统购统销的基础之上,疯狂的大跃进才能造成饿死数千万人的空前灾难。如果没有统购统销,大跃进不可能有如此严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