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及其它

周末，与魅教授共进晚餐。

魅教授在台湾出生，在英国接受教育，现在英国一所大学任教。

席间，说起茅台酒及其价格。

魅女士有些不解——为什么一瓶白酒，其价格高达几百甚至上千，而且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当然是面子。能请到您这样尊贵的客人吃饭，是您给我面子；我用这样高档的酒招待您，是对您给我面子的回报。同时——直接一点说，也是给您面子。”

面子？脱离中国传统文化的这位华裔有些迷惑。

“跟您讲个很有意思的案例。武汉烟草公司出产的‘黄鹤楼’香烟，有很多品种，很多规格，也有差别很大的价格。从一包几块，几十块到上百块不等。见过农村干部，同时装着三种型号三种价格的‘黄鹤楼’，给上级领导敬烟是一种，给同行传烟是一种，给下级递烟是一种。这里面也有面子问题。”

中国人很讲面子吗？魅教授还有有些不解。她说，这些年英国人对中国人不是很有好感。他们成群结队到欧洲旅游，不是去体验而仅仅是为了证明他们曾经去过欧洲。他们不了解也不愿意了解目的地的历史和文化，每到一个地方，首先是争前恐后照相，然后是争先恐后购物。他们总是在景区留下“到此一游”，留下垃圾和喧嚣。他们大声喧哗，大声打电话。他们不愿意排队，不愿意遵守交通规则。……

魅教授说，欧洲很多奢侈品牌并不是真的奢侈品，而是专门为中国人设计、制造和推广的。中国人以拥有这些奢侈品为傲，而在英国人眼里，这不过是暴发户的做派。人家赚了你的钱，还是看不起你。

说起茅台酒，想起叶檀说的——茅台酒价格是中国官场的腐败指数。

林语堂说过的，中国官场历来的腐败盛行，有着文化的因素。在中国文化中，个人价值的实现，主要不是来自社会的评价，而是来自家庭和家族的认同。也就是说，中国人往往是通过家庭或者家族网络实现人生价值的。人们从政或者从事其他事业，不是为了造福国民，或者荣耀上帝，而是为了光宗耀祖。官员的腐败，虽然在社会意义上可能存在负面评价，但只要于家庭或者家族有利，就能得到认同和支持。也就是说，即使官员因为腐败受到社会谴责和法律惩处，但他回到家庭或者家族中，还是能够得到庇护和支持。甚至，从家庭或者家族的角度看，贪污和腐败还是荣耀的有面子的事情。

这样说来，中国人的荣誉观和道德观都具有相对的意义。面子其实只是一种表面的荣誉，一种虚荣。首先，这种荣誉总是关乎家庭或者家族，而不是关乎国家或者社会；对家庭或者家族有面子的事情，并不一定对国家或者社会有益；有时候，对家庭或者家族有面子的事情，从国家和社会的家督来看可能是有害的事情。其次，面子带来的荣誉往往是并不真实的荣誉。对面子的追求往往具有暂时或者表面的意义。一个人并不富有，但只要能被人看成是是富有的，就是有面子的。这叫做装门面。比如在某些地方的文化中，在高档场所请客娱乐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即使这种娱乐远远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超出自己的消费层次，但来了客人，哪怕借债也要到高档场所请客。这种面子是虚假的，这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为了面子，潜规则可以战胜显规则；为了面子，公平、正义、道德等价值通通都要让路。像谷俊山那样营建皇宫，当然是一件开天辟地的有面子壮举！

想起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所说的“得体”。作为一种社会评价，“得体”强调的是个人行为与社会规范的和谐，真正的高尚才配得上高尚，真正的慷慨才配得上慷慨，真正的勇敢才配得上勇敢……不是让别人以为你怎么样，而是看你真的是什么样。陶醉于自己配不上的荣誉不仅是虚荣，而且是耻辱。“得体”所追求的是一种真正的荣誉，而“面子”所追求的是一种虚假的荣誉。

所以，讲面子的中国人，其行为往往表现为不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