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平凡的青春,留给了身后辉煌的城市


              

“我想喝酒,心情不好。”H君掐灭了第N根烟,用沉重的却又微弱的声音跟我说。我看着那张习惯潜伏在夜晚的脸,憔悴而消瘦,完全看不出二十三岁该有的活力,却像一张似乎久埋在沧桑里的老人面孔,被现实腐蚀得面目全非。还来不及让我反应过来,他又很快的从皱憋的软盒双喜拿出一根烟,斜叼在嘴里,那种看似娴熟的动作里,却多少带些沉重。

“为什么啊?”我盯着他忽亮忽暗的烟头,准备虔诚的聆听。

 

“没为什么,最近一直心情不好,我也说不出,反正就是莫名的心情不好。”

 

“喝茶吧,啤酒贵,且伤身。这是家里带出来的绿茶,十块钱一大包,我保证今晚你喝光我也不骂你。”这茶我确实喜欢喝,一是确实有家乡泥土的味道,喝着自然想起儿时那些干完农活累趴了一碗一碗猛灌下去的快感,比现在喝的红牛更来劲。二是这茶好泡,一上水就可以喝了,不用等。最重要的是,我喝不起摆在专柜里的像文物一般保护起来的茶,斯文人叫茗,我觉得我的卑微会亵渎那份高雅。

 

H君也没反对,用拿烟的手很不优雅的拿起杯就灌。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没钱买酒,更别指望他了。而且这种情况并不少见,除了刚发工资那会有这种福利,接下来的日子会慢慢的从你口袋里掏钱,无声无息,发完工资的第二天起你就觉得后面举步维艰了。所以,一个月除了发工资那天觉得有点安全感,有些勇气抬起头跟城市的夜生活叫板,剩下的日子都得埋头苦干,准备为下次的狂欢埋单。

 

 

“他妈的,我就搞不懂,一个月二十多天,每天八九个小时都在拼命,每个月才拿那两千多的工资,读了十几年的书,大学也混过了,学费下来都可以再广州首付了,妈的我这种日子要何年何月才可以弥补学校剥削去得啊?公司不包餐,我每天吃饭平均二十五块,一个月就七百五,加上来回车费每天六块,每个月至少一百五,妈的连地铁都觉得奢侈了,每天跟那些大叔大婶占位,好不容易挤到个位置,本来想把昨晚跟蚊子搏斗的时间睡回来,这下可好了,来了几个坐免费车买菜的老人,可怜巴巴的,愤怒的,藐视的,责备的目光像利剑一样,毫不含糊的直插你脆弱的良心,似乎在告诫我 你是要命还是要座位!我能有什么办法,站起来投入大叔大婶们的怀抱里去呗。还有电话费每个月得至少五十吧?TM的前提是不超流量,不拍拖,不打回家。房租吧,每月四百五,住得跟狗似的,十平米不到的地方,哪像房子啊,倒像是一个储物柜,柜里面放了一张床,连个桌子都放不下了,回家上个网还得坐在地上,电脑放床上,一脱鞋家里的四害基本命丧黄泉了,如果不是累得要命,在那种地方我连睡觉的欲望都没有。”

 

H君每晚这个时候都特别清醒,显然他没撒谎,他对那张床真是没欲望。这不是第一次跟我诉苦了,每次聊到这话题,他得思维就特别清晰,毕竟这种日子每天都会过一遍,慢慢就形成逻辑了,熟能生巧嘛。跟他一样,我也是月光族,日子徘徊在生存之上,生活以下。想到这,我潜意识的望着不远处那些几十层高的顶级公寓,和裸奔在都市里的毫无掩饰的繁华,再想想自己现在跟父母蜗居的二十平米不到的几十年的老房子,心里的天平一下子重重的摔在地上,洒了一地。是的,除了诗人眼里的月光和空气,这城市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卑微得每天只能仰视别人分享这里的繁华,但我毕竟不是诗人,我麻木得忽略了诗意的存在,故默不作声。

 

毕业一年了,工作也换了好几份,我问他为何视工作如衣服,他每次都开玩笑说人家说女人如衣服嘛,想换就换,但我没女人,所以我只能换工作了,这样我心里舒服一点。事实是,H君去年毕业第一份工作就奔着所谓的理想而去得,跟他专业半毛钱关系都扯不上,他说他喜欢跟人打交道,才不会干些傻逼技术活,整天对着一堆死物,语言功能会退化的。但做了几个月所谓的生产管理之后,他辞职了,而且语言功能也意外的退化了。我问他做这工作不是经常要跟人打交道的吗?怎么现在说话的水平连程序员都比不上了。

 

他苦笑,说“当初太天真了,以为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在管理上可以游刃有余的,但TMD一进公司就被分配到生产线做贴胶,老板说这是必经阶段,因为只有熟悉生产流程了,体验过一线的辛酸,多和一线员工站在一块,才能领悟到管理之道。我当时简直要跳起来拍掌,老板说得太对了,这些道理简直醍醐灌顶。于是,就天真的呆在生产线,每天重复一个动作,每天反复加班,一上就十几个小时,甚至有时候上夜班,从晚上七点到明早六点,每个星期最多休息一天,有时候甚至连续上二十多天都没得休息。至于跟人打交道?呵呵,你试试每天马不停蹄的在又吵又热的工厂重复同一个动作,而且还吸着有毒的胶水十几个钟,看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跟人聊天?就算你笑口盈盈的试图找人聊几句,保证不超过三句话话题便转成对公司不人道的各种臭骂去了,当然自己将来可是要走到生产一线当管理的,自然不能说些太过分的话,只能微微的附和着。但人家知道你是线上唯一实习的大学生,而且将来可能会做他们的老大,自然不会太真心的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慢慢的人家就跟你疏远了,渐渐形成了流派,他们一派,我自己一派。

 

从第二个月开始,我试图加强沟通能力的想法宣告失败了。而且因为我自己是那部门唯一的实习的大学生,其他部门都会有好几个人得,自然就有了沟通的可能和选择。而我自己已经根本无法融入到那些初中毕业的九零后的圈子中去了,不是自己清高自傲,而是一种自始至终都存在的距离让我不得已凄惨收场,也算是唯一的结局吧。

 

更令我伤心的事还多着,因为我在的生存部门必须保持夜以继日的劳作,所以平时那些公司举办的针对新报道的大学生的户外活动我基本上是无缘参与的,什么演讲比赛,什么歌唱比赛,我连通知都没听到过。他们过着朝九晚五兼双休的生活也就罢了,毕竟不同部门,但为何我连参加活动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不知道多少次,我都累得真想把那台机器狠狠的肢解了,然后我就可以有机会休息上几分钟了,而且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但我知道这唯一的方法不靠谱,所以我从早就带着没有期待的心情去做机械运动,感觉自己就是那台机器的部件,一天没出大毛病,一天停不下来。而这种日子,我居然忍受了三个多月,本来就病秧子的我体重又被刮骨般的削去了十斤,胃病肝病也是这份工作赐予我的终身难忘也甩不掉的礼物了。不是我娇生惯养,像我这种农村出来的娃,什么苦累活没干过呀,只不过在大学呆了几年,除了近视度数上去了,体重啊体质啊甚至人品什么的都下来了,工厂里的活真不是人干的,我倒是很佩服那些厂工,是什么样的毅力让她们撑下去的。

 

我想,坚持不是因为够坚强,而是别无选择吧。幸好我还有张文凭,还可以在社会上忽悠几年,所以趁现在还有得选择,赶紧溜了。如果我还在那里呆三个月,我保证会像汪峰唱的那样“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而且死得很快。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理想就是个屁。”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深沉,似乎前面所有的故事都总结在这句话里。我听得一丝不苟,顿时被眼前这个老态的年轻人得故事塞满了脑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拿起劣质的香烟,狠狠的抽了一口,然后满怀期待的望着他,因为我知道这个年轻人得故事远不止些。(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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