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的人生悲剧
(襄樊学院
喜剧赢得的是欢笑,正剧赢得的是掌声,而悲剧赢得的是人们的同情和泪水。诸葛亮的一生,正是一场悲剧。所谓悲剧,则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诸葛亮有“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金言,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崇高精神,有清正廉洁的高风亮节,有赏罚分明、办事公正的工作作风,又有聪颖智慧的头脑。像这样的人,本该事业有成。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却失败了。难怪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发出了长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但在流泪和叹息之后,我们是否该从这悲剧里面汲取一点什么教训?是否该总结一下,产生这种悲剧的原因是什么呢?本文即试图就此谈一点个人的看法,有不到之处,欢迎批评指正。
诸葛亮是在刘备三顾的感召之下“遂许先帝以驱驰”而出山的,隆中草庐对策是他为刘备规划的统一天下的宏伟蓝图。鉴于当时的形势,诸葛亮把实现蓝图的希望寄托在“人谋”上。他在对策中指出:“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胜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1)所谓“非惟天时,抑亦人谋”,即是说曹操有天时之利又有人为之谋。又指出:“孙权据有江东,已利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2)所谓“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即是说孙权占有地利的优势,同样也有人为之谋。而当时的刘备,即不占天时又不占地利,也无人为之谋。而在“天时”、“地利”、“人谋”三者之中,最为重要的当然属于人谋。所谓人谋,其实就是“人和”。也就是君臣上下,精诚团结,集思广益,共谋统一大业。没有人和,“人谋”也就是一句空话。诸葛亮正是在这一点上看到了希望,加之孟子有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3)这或许就是隆中对策的思想基础。诸葛亮要在“人谋”上与占有天时之利的曹操争锋,与占有地利优势的孙权相抗衡。也就是说他要创造“人和”的优势来赢得“天时”、“地利”,从而实现“兴复汉室”的宏图伟业。
能否做到“人和”,进而获得尽善尽美的“人谋”,则是能否实现隆中决策战略目标的关键。事实证明,诸葛亮的悲剧结局,正在于他没有很好地做到“人和”。也就是说蜀汉没有形成上下一心、精诚团结的局面。君臣之间的不信任,大臣之间的争斗,一直没有停息过。既然如此,哪能有什么“人谋”可言?
表现在君臣之间,刘备一直没有公正、平等地对待属下臣僚。尤其是在对待关羽和诸葛亮的问题上。正如王船山所云:“先主之任孔明,而终不违关、张之客气。”“关羽,可用之材也,失之可用而卒至于败亡,昭烈骄之也,私之也,非将将之道也。”“先主之信武侯也,不如其信羽。”(4)这在选派何人守荆州最合适的问题上,表现最为明显。由于刘备的干扰,诸葛亮不得已而委任最不合适的关羽镇守荆州,从而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刘备同诸葛亮在对马谡的看法和使用上也存在分歧,刘备临终告诫诸葛亮说:“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然而,诸葛亮却“深加器异”。“以谡为参军,每引见谈论,自昼达夜。”建兴六年,诸葛亮出师祁山,“时有魏延、吴壹,论者皆言宜令为先锋。”(5)而诸葛亮居然“违众拔谡”,让马谡驻守街亭,结果大败而归。且不说对先主遗言的态度,仅就“论者皆言”来看,诸葛亮的过失也是不可原谅的。采纳群言,方为“人和”;一言堂,则说明人际关系的不和谐。在不和谐的情况下,很难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怎么能做出正确的决策呢?街亭的失败,罪不在马谡,而马谡却因之而死于非命。马谡悲剧的原因,也正是“人和”的局面没有形成。
因庇护马谡而解职的向朗,“以吏能见称,自去长史,悠游无事,垂二十年。”(6)向朗所犯,仅因马谡逃亡,“知情不举”。而诸葛亮却“恨之,免官还成都。”像向朗这样蜀汉少有的人才,就这样被一棍子打死,弃而不用二十年,实在是太可惜了!《三国志·向朗传》说他被罢官以后,“乃更潜心典籍,孜孜不倦,年逾八十犹手自校书,勘定谬误。……开门接宾,诱纳后进。但讲论古义,不干时事,以是见称。”所谓“不干时事”,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不议论政治,不关心国家大事。一个曾经是蜀汉重臣的人,二十年来却“不干时事”,说明了什么?“人谋”兴蜀,像这样人的智谋不开发出来,谈何容易!从他的遗言诫子,或许可以看到这位老臣对当时“不和”时局的批评:“传称‘师克在和不在众’,此言天地和则万物生,君臣和则国家平,九族和则动得所求、静得所安。是以圣人守和,以存以亡也。吾楚国之小子耳,早丧所天,为二兄所诱养,使其性行不随禄利而堕。今但贫耳,贫非人之患也,唯和为贵。汝其勉之。”(7)只有和,才能打胜仗;只有和,国家才会平安无事;只有和,才不致于亡国。有关“人和”的论述,何等深刻,何等精到!与其说是诫子,不如说是对蜀汉政权的警告。
在如何正确对待彭羕上,问题更为严重一些。彭羕原本一介布衣,秦宓荐之于太守许靖,在许靖属下任书佐。后来谒见庞统,“统大善之”。又为法正所知,遂“并致之先主,先主亦以为奇”,“识遇日加”(8)。拔羕为治中从事,切言“当与孔明、孝直诸人齐足并驰。”(9)由此可见,彭羕并非无能之辈。彭羕的主要毛病是骄傲,批评教育、谈心说服也许是不难改正的。刘备没有这样做,诸葛亮也没有这样做。相反,诸葛亮却“虽外接待羕而内不能善,屡密言先主,羕心大志广,难可保安”(10)。试问,这是安定团结的做法吗?这样做,能发挥“人谋”的作用吗?诸葛亮暗中搬弄是非,致使刘备疏远彭羕,降为江阳太守。彭羕不知就里,“私情不悦”,在马超那里辱骂刘备并说了一些愤激的话。而马超又“常怀危惧”,于是举报了彭羕,导致彭羕被杀。可悲的是,彭羕最终不知自己究竟死于谁手。临死还致书诸葛亮,诉说本心,表白真诚,颂扬诸葛亮是“当世伊吕也”。君与臣、丞相与属官,不能开诚布公,却在背后猜疑,只能搞得人人自危。如马超“常怀危惧”,有何“人和”可言!
同彭羕一样,魏延也是一个有缺点、但却不可多得的将才。他“善养士卒,勇猛过人”,对蜀汉政权忠心耿耿,战功显赫。也是先主刘备特别看重、并委以重任的将军。缺点就是性情“矜高”,不肯下人。他与另一位蜀汉重臣杨仪关系特别紧张,以至于“水火不容”。而杨仪也不是一个好人,爱嫉妒,“性狷狭”。这两个人闹矛盾的事,连东吴人都一清二楚。可见,蜀汉政权的内部不团结,到了何等程度。作为丞相的诸葛亮,却不作调节工作,仅“深惜仪之才干,凭魏延之骁勇,常恨二人之不平,不忍有所偏废也”,(11)这种在矛盾双方求平衡的做法,显然不是化解恩怨,和谐关系的有效方法。一旦失去平衡,刀兵相见,严重的后果就会难以想象。魏延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爱发表不同的意见。《三国志·魏延传》载:“延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这样一来,诸葛亮“不忍有所偏废”的天平就失衡了。诸葛亮在病危的时候,“密与长史杨仪、司马费袆、护军姜维等作身殁之后退军节度”(12)。这退军的秘密会议,把魏延这个“先锋”给排斥在外,显然是针对魏延的阴谋之会。诸葛亮临终却还导演了一场杀魏延、死杨仪的闹剧。蜀汉能不亡吗?正真的“人谋”的优势终于无法形成,是因为人不和。人不和,又怎么能赢得天时、地利?诸葛亮的悲剧,其主要原因就在于蜀汉没有和谐的政治环境。没有上下一心,精诚团结的气氛。
诸葛亮最后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夙兴夜寐,事必亲躬。蜀汉政权,独倚诸葛。“军不治而唯公治之,民不理而唯公理之,政不平而唯公平之,财不足唯公足之。”(13)事无巨细,亲自过问。“亲校簿书”,“罚二十以上,皆亲自监焉”。似乎离开了诸葛亮,就会寸步难行。这岂能是理想的“人和”局面?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事大家做,分工合作,协调一致,才是正常的工作状态。为此,主簿杨颙谏之曰:“为治有体,上下不相侵。请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执耕稼,婢典炊爨,鸡主司晨,犬主吠盗,牛负重载,马涉远路,私业无旷,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饮食而已,忽一旦尽欲以身亲其役,不复付任,劳其体力,为此碎务,形疲神困,终无一成,岂其智之不如奴婢鸡狗哉?失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今明公为治,乃躬校簿书,流汗竟日,不亦劳乎?”(14)杨颙是丞相主簿,校簿书是自己的本职工作。而诸葛亮作为丞相,本不该插手却偏要插手,这叫杨颙做何感想呢?所以杨颙按捺不住内心的不满,这才“直入而谏”。其语气是愤激的,他直接了当地批评了诸葛亮不懂“为治有体,甚至连老百姓居家过日子的道理都不明白。诸葛亮虽然“谢之”,但后来杨颙终于没有再干主簿工作,而是作了东曹属,去“典选举”了。只信己而不信人,包办代替,使下属无所措手足,缩手缩脚,不敢有所作为,又怎么能够调动人的积极性呢?
蜀汉真的没有人才,非要累死丞相诸葛亮吗?事实并非如此。只要善于发现、善于使用、善于培养,不求全责备,不要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人才一定会有的。不说魏延、杨仪,也不说彭羕、谯周,我们可以开出一大串精英人才的名单来。向朗难道不是人才,缘何闲置二十年不用?有才不知用,不善用,等于无才。
说了这些,我丝毫无意要否定诸葛亮在“人和”方面的理论建树,也丝毫无意要否定他在“人谋”方面曾经取得的巨大成功,如三分天下即是人谋的结果。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诸葛亮是人不是神,以他所形成的文化,其精华部分,我们要继承;其因失败而引出的教训,我们要汲取,以为鉴戒。这对我们今天构建和谐社会、和谐世界,都是很有必要的。
注释:
(1)(2)陈寿《三国志》卷35《蜀书·诸葛亮传》。中华书局,1959,12。912。
(6)(7)陈寿《三国志》卷41《蜀书·向朗传》。中华书局,1959,12。1010。
(8)(9)(10)陈寿《三国志》卷41《蜀书·彭羕传》。中华书局,1959,12。995。
(11)陈寿《三国志》卷40《蜀书·杨仪传》。中华书局,1959,12。1005。
(12)陈寿《三国志》卷40《蜀书·魏延传》。中华书局,1959,12。1003。
(13)王夫之《读通鉴论》。岳麓书社。1988,6。378。
(14)陈寿《三国志》卷40《蜀书·杨戏传》注引《襄阳记》。中华书局,1959,12。1083。.(潘世东转载于魏平柱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