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方人,却对江西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源于幼年时背诵《滕王阁序》,至今还记得王勃对南昌的赞美之词:“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我对江西有感情,还因我的“老泰山”籍里江西,是明代《天工开物》作者宋应星的后人。作为江西的女婿,我对这块热土又多了一份温暖的亲情。
江西在古代是文化重镇、文学大国。不过在宋代之前,那里的文学家并不很多,一时能记起的,只有一位写过《桃花源记》的五柳先生陶渊明。
江西文学的崛起始于五代,盛于两宋。——五代乱世,兵连祸结,只有长江首尾的西蜀和南唐、吴越相对和平,那里的经济文化也因此一派葱茏。而江西恰便是南唐的核心区域,中主李璟十五岁时曾在庐山读书,后于庐山建立国学,也就是著名的白鹿洞书院的前身。
至宋代,江西籍的文学家已是指不胜屈。如最近文物市场上有一幅书法作品《砥柱铭》,以四个亿的天价拍出,书写者黄庭坚即北宋江西修水人。他是大文豪苏轼的弟子,为诗为文自成一格,他主导的文学流派即称“江西派”。此外还有著名散文家曾巩,诗人陆游的老师曾几,出使金国不辱使命的洪皓以及三子洪遵、洪适、洪迈,大词人姜虁,遗民文人谢枋得,以及谢逸、徐俯、汪藻、章甫、向子諲、杨无咎、张辑……也都是江西的一时俊彦——这里还不算祖籍江西、出生于福建的南宋大儒朱熹。
有几位更著名的文学家还没提到。如欧阳修,他是宋代的文坛宗师,曾主持国家考试,提倡一种简洁平实的为文风格,影响了以后近千年的文风。他的散文《醉翁亭记》收到中学课本中,是家喻户晓的文字。其实此篇反映的,恰恰不是欧阳修的一贯文风。读他的文章,除了要看《欧阳永叔集》,还应读一读他的《新五代史》:一篇篇生动的人物传记,足令你摒弃史书枯燥的成见。此外,他还是“唐宋八家”之一——唐宋八家中唐代只有韩、柳两家;宋代则占六家,六家中江西又独占三家,除欧阳修外,另二位王安石、曾巩都要算是欧阳修的学生。
一个地区出了一位大文人,也就形成了一种榜样效应。自欧阳修之后,庐陵人读书蔚然成风。至宋末,此地又出了一位精英人物文天祥,他于国危时艰之际勇担道义,誓不降元,慷慨赴死,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他的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激励了无数仁人志士。庐陵的文章节义,真真令人感佩!不过历元明至清代,江西的经济文化地位日趋式微,庐陵也不例外。——庐陵即今天的吉安,文天祥死后六百多年,“十万工农下吉安”,这里一度成为红色根据地。
庐陵地处江西中部偏西南,而江西另一文化重镇临川,则位于庐陵的东北方向。宋初宰相词人晏殊就是临川人。“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一联带有哲理意味的名句,出自他的小词《浣溪沙》,可谓脍炙人口。——可笑文革时写大字报,偏有人喜欢把这两句放到前面做引子,很有点不伦不类。这也足以说明旧文化“流毒”之深,在那样的时刻居然也还难以肃清!
另一位临川名人是“唐宋八家”之一的王安石。他是北宋著名的改革家,这个临川才子所发动的熙宁变法,曾一度搅动了整个中国!他有一首《元日》诗,有句云:“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两句同样受到文革时人的钟爱,记得七十年代初有一年元旦社论,开头用的就是这两句。——临川何幸,总能得到文革“左派”的青睐?
到了明代,临川文脉未绝,又出了一位大戏曲家汤显祖。他的四部戏曲《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紫钗记》合称“临川四梦”。《牡丹亭》至今在舞台上火爆上演,享誉海内外。又因汤显祖与英国大戏剧家莎士比亚并世而生,被日本学者誉为“中国的莎士比亚”。这实在是临川的骄傲,江西的骄傲,也是中国的骄傲!
临川即抚州,如果不特意提到,省外人今天已很少有人知道。不过前几天此地突然名气暴增,不是因为又出了王安石、汤显祖那样的名人才子,而是抚州辖下的宜黄县政府强拆民宅,由县领导带队,先逼宅主上房自焚,后率众人堵截上访,演出了一场震惊全国的“全武行”大戏!——不想临川今日竟以这种方式再度曝光,王介甫、汤若士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如今事件正在调查处理之中,如果处理不好,很容易成为宜黄的“县耻”、抚州的“市耻”乃至江西的“省耻”!有关方面能不慎乎?——要之,不要让江西的千载文学美誉和文化底蕴,毁于不肖子孙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