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兆子约我已有十几天了。那天我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斌斌,她在电话中这样叫道,而且用的是夸张的天津口音。我一愣。
这么喊我的女子只有几人,其中一位小妹妹只要是她的电话,我一听声就会知道会是谁,而这次的声音让我感到了陌生。
你……谁?我在努力辨别着声音,又在思忖这有可能会是谁?她在电话中笑了,我是兆子(我用的是化名)呀。我恍然。
和兆子相识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当时我与第六代的一名颇有成就的青年导演走得很近,我们常会无忧无虑地在一块玩───聊天,搓饭、打牌甚至去踢一场足球,那时大家真没像如今这么玩命地挣钱,好像有大把时间享受我们的闲情逸趣,没事时就一电话就将大家召在了一起,扎堆玩乐。
兆子就是这位年轻导演的夫人。
兆子是上海人,有股子大家闺秀的气质,白净的皮肤,妩媚的的眼神,性格则是大大咧咧的,有点儿自来熟的劲头。由于她的热情,我们聚齐在她们家时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大家谈天说地时更多得围绕着艺术展开───那是我们当时最心仪的话题。
后来我听人说起兆子,说她当年是上海滩上的一位名缓,开着当时还极少见的白色大奔,衣着光鲜亮丽,经常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不同的社交场合,后来因看见一位境况窘迫的年轻导演在电影资金的筹措上出现了困境,慷慨相助,成为了这位导演的制片人,竟至在后来又成了这位导演的夫人────从那天起,她也就告别了她曾经的荣华富贵的生活,过上了清贫的日子。
是的,兆子当时是我的朋友的夫人,在那个时期,因为我的一位小妹妹称呼我时带着夸张的天津腔────“斌斌”(我这位小妹妹因其在天津拍戏,名字与我同音,当地人便这么称呼她的,于是她将这一称呼赐予了我)他们亦跟着如此叫,于是我自然接受了这一多少有些别扭的称谓。
我还记得千禧年之夜,我与那位年轻导演参加了一个演艺圈的大派对,在一家豪华酒店,人山人海,到处晃动的熟悉的面孔,人们都像疯了一样在等待着千禧年的降临────那一刻钟声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气冲宵汉,感觉屋顶都快被狂欢之声掀翻了。我相信,那一瞬间大家都在心中默默地祈祷:让我们所有人在新世纪曙光中迎来了一个幸福的明天!
让我们把所有的烦恼与痛苦都丢在上个世纪吧。我清楚地记得,这是一位当时还刚刚有点名气,而现在却如日天的电影导演激动地说出的话。
当然,那时谁都不可能预见到随着千禧年后的九一一事件,人类的灾难却就此降临了,它就像是一个可怕的预警,恐怖主义在世界范围漫延;谁也不会想到,大自然在人类自已贪婪的作孽中,一次次地在进行疯狂的报复───从天空,到地层;谁也不会到,在最近的一起菲律宾的人质劫持案中,一名原本只是想用恐吓的手段来达到对自己不公待遇翻案的前警官,最终被愚蠢的“国家利益和尊严”逼上了残杀之路,而在惨剧发生之后,那位公子哥似的总统先生面含微笑地出现在了血染的现场────从这张丑陋的脸上我们看到了对生命的漠视,而且来自一名总统!善良的人们或许永远要记住一条真理:政治与权力是残酷且冷血的。
这就是我们刚刚开始十年的千禧年的序幕!以后呢,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那晚,我的朋友兴奋地告诉我说,兆子怀孕了,在美国的家中休息,他还说,他为自已这个未来的孩子写下了一封信:我想让孩子长大了看这封父亲在千禧年来临前为他写下的这封信,我自己写时都被感动了。我望着他,从的目光中看到了他所言之的感动。
那天凌晨,我俩从酒店溜了出来,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寒风中,我的朋友给兆子打了一个电话,我仍能记起他那时的表情───神情激动,接着他对兆子说,斌斌在我身边,你也跟他说几句。
我接过了电话,聊上了几句,兆子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颇为快乐,我们当时说好,到时北京见,我还说,请并代我向新世纪的孩子问好!
对,是新世纪的孩子!兆子在电话那头大笑了起来。
可我们后来并没有怎么见着这个新世纪的孩子,进入新世纪后大家突然开始忙了,我也有意地开始了不再与人扎堆,再后来,我偶然听人说起兆子与我的朋友离婚了,我当时听了颇为吃惊,只是觉得这事让我感觉怪怪的。
我们再见到是在四年前的一个电影发布会上,她坐在我后面,大喊了我一声:斌斌。我一回头,见是兆子,高兴地挥了挥手,我们约好到时一块找机会聚聚,还说要约上我的那位朋友。
可还是没约上,显然,我们都将这事给忘置于脑后了。
兆子再约我是十几天前,可那一段我弄剧本没时间,她说她要去日本走一趟,希望走前与我见上一面,并说是关于电影的事。我说等你回来再说吧。
昨晚,兆子终于和我约上了,我们坐在了“安妮意大利餐厅”,兆子一副乐颠颠的表情冲了进来,一见我,大喊一声:斌斌,于是来了一个西式的见面礼,当时我还坐着接一电话,没能站起,很别扭地接受了她的这一西式的热情。
哟,斌斌,你怎么一点没变,等我放下电话,她盯着我眉开眼笑地说。
怎么可能?我说,老了,我们都十年没在一起聊过了,时间过得多快,我说。老了!
真没变,你一点没变!她认真地说。
这时我想起有一朋友曾说过我:你老多了!这句话我倒是记住了。
我可是胖多了,兆子大大咧咧地说,但我看她的神情依然如故,好像变化亦不大,显然,她是一个平时注意保养的人,皮肤还是那么光洁白皙,灯光下看不见什么皱纹。
她迅速地进入了找我的主题:她说她好几年前就弄了一家公司,拍了几部电影,现在有一家风投公司找到了她,要组建一新的公司,有许多业务,但其中电影这一项交给了她。
我当时就马上想到了斌斌,拉你来一块做,条件你自己提。你现在还在做什么呢?
我说这几年我在写小说,只是近来被朋友拉着做了一个电视剧,现在又在写一电影剧本。
你还是会搞电影的,兆子微笑地说,我们一块做吧。
我告诉她,正好她找我的同时,有一家公司亦找上了我,让我负责公司的电影业务,主要先弄合拍片。我将情况大致地说了一遍。我说,但现在我仍在观察中,国人现在做事有时会出现意外,所以我挺谨慎,边走边看。
那你也可以帮我,不耽误你的事,如果你那边不行了,就到我这来吧,兆子热情地说。
我们随时沟通吧,我说。
我们又聊起了这几年各自的情况,感觉十年的光阴没有阻隔彼此的友情,大家仍然是相互信任的。
这时餐厅出现了一位中年女子,带着她的一家人────先生及二个孩子,她见我一愣,喊了我一声,上来与我握手:哟,王斌,好久没见到你了,真没想到在这遇上了。我尴尬地与她握手,心里在搜索记忆,我恍惚觉得她的那张脸是我颇熟悉的,而且那记忆似乎距离我还很近,但就是捕捉不到在何时何地与她相识的。她随即带领着一家人在我的前方落座了,我还是没有忆起她是何方神圣。
记忆真是不行了,我在心里责怪着自己。
兆子则一直在与我愉快地聊着闲话,她还是那么健谈, 我答应她在我闭关写作时抽空去她公司瞅一眼,因为我闭关的地方距离她公司的位置极近。
分手时兆子还是连珠炮般地将她公司的业务跟我叙述了一遍,好像是为了加强我的记忆,引起我的重视,我说:好,我会认真琢磨的,我们随时电话联系吧。
我的思维仍在徘徊和踟蹰中,我孤寂地度过了我近四年的写作生涯,我几乎做到了心静如水,我最满意自己的是我终于可以进入到了读书的心境,在书海中,我可以在自由的天地中徜徉着,汲取着各种养分,它滋润着我,让我的内心变得丰富和充实,乃至强大。
或许,我将进入命运的新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