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在网上浏览,发现受业师魏明安先生的一首七绝、一段言论,颇觉可喜,乃下载之。
魏先生诗曰:“耳目失聪诚可悲,顷刻死去未足荣。鲁褒刺时太贪鄙,钱神一论震千古。”
魏先生自释其诗曰:《晋书·隐逸·鲁褒传》载,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褒伤时之贪鄙,乃隐姓名作《钱神论》以刺之。鲁褒时代正是贾后党政、西晋迅速走向败亡的时代(290年—299年)。贾后擅政,招致了八王之乱,八王的骨肉相残,触发了五胡乱华,从此北方陷入了混战。鲁褒在祸乱猝起之年(291年)抨击乱政有显著的历史意义。
魏先生是在为一份名曰《常青树》的刊物提建议时引述此诗的。他还就办刊及为文发表了精辟的见解:写文章要有历史责任感;《常青树》要办得更加生动活泼、富有个性、情趣盎然,尽力避免庸俗的捧场、喝彩,貌似公正的四平八稳、浅斟低唱的官场情愫;《常青树》应该追求品位,使作者们能表现风格,尽才尽气,富艳难踪。
上学时,魏明安先生主要讲授古代文学史中的魏晋南北朝隋唐部分。先生学富五车,口若悬河,是当下之世确乎为数不多的国学专家。听说,在上世纪五六七十年代某段荒唐岁月的某次政治运动中,魏先生未能幸免地遭到整肃,被剥夺了讲课的权利,打发到系图书室当管理员。这个处罚对于别人可能是个不幸,但对于魏先生则不啻为难得的褒奖。魏先生在图书室坐冷板凳的十数年间,研读了图书室的所有古籍,对许多典籍都熟悉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
正如开头“七绝”中所提到的,魏先生退休之后,好像是因长期罹患糖尿病的原因,逐渐“耳目失聪”。即便如此,魏先生依然在学生和助手的帮助下,完成了几部学术论著。据同窗孙守京君介绍,魏先生与助手探讨学术问题时,常常引诵大段古文,助手不明其出处,魏先生说,可到余书架的第几栏找到某书,翻至该书第几页第几行,便是出处。助手屡试不爽,奇之。
听说,魏先生直到退休,头顶上只有一个“副教授”的头衔。这可能是拜当今极端无趣的行政化学术考评制度所赐。但是,依笔者观之,魏先生这个“副教授”的含金量,抵得过目下如过江之鲫一般的十个所谓“博导”的含金量。
记得在1989之夏,我们几个同学到魏先生家里请教撰写毕业论文事项,顺便向老师问及其对时局的看法。魏先生“王顾左右而言他”般地搪塞道,一直在家里看书写论文,没顾上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不好评说。我当时甚至暗暗地有些瞧不起老师,心想,这老先生看来是被1949年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吓破胆了,啥实话都不敢说了,对如此波澜壮阔的时事都不关注了,简直是“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与秋冬”。
而今,看到老师借古讽今、针砭时弊的力作,不禁感慨系之。老师现在大概有八十多岁了吧,却依然有此干云豪气、磅礴诗情!“鲁褒刺时太贪鄙,钱神一论震千古。”看来,老师并非只读圣贤之书、不察时事舆情的腐儒,老师更是一位在骨子里面充溢着匡时济世情怀的真正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