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窗随笔(之八)----莲池大师著


  竹窗三笔

  莲池大师著

  杀生人世大恶

  昼夜弥陀十万声

  己事办方可为人

  自他二利

  杀生非人所为

  祀天牛

  伏羲氏网罟

  浴水

  僧宜节俭

  僧拜父母

  年少闭关

  八旬行脚

  讲宗

  教人参禅

  肇论

  华严论疏

  评议先贤

  游名山不愿西方

  非理募化

  妄拈古德机缘(一)

  妄拈古德机缘(二)

  直言

  心迹

  僧务外学

  僧务杂术(一)

  僧务杂术(二)

  周柳翁

  沸汤施食

  肉刑

  心意识

  制心

  禅宗净土迟速

  六祖坛经

  居山

  佛性

  僧畜僮仆

  文文山

  出家四料简

  时光不可空过(一)

  时光不可空过(二)

  蔬食上宾

  李卓吾(一)

  李卓吾(二)

  中庸性道教义

  赵清献

  经债

  净土寿终

  龙舒往生

  直受菩萨戒

  刑戒

  不愿西方(一)

  不愿西方(二)

  平侍者

  四果

  遗教经

  四十二章经(一)

  四十二章经(二)

  五条衣

  禅门口诀(一)

  禅门口诀(二)

  念佛不见悟人

  为僧宜孝父母

  雷霆

  真友

  学贵专精

  传灯

  刘公真菩萨人

  续原教论

  三贤女

  施食师

  讲法师

  一蹉百蹉

  禁屠

  畜鱼鹤

  今日方闲

  入胎

  护法

  儒者辟佛

  居士搭衣

  宿命

  龙眼

  烧炼

  南岳誓愿文

  天台传佛心印

  水陆仪文

  师友

  朝海

  蔑视西方

  颂古拈古(一)

  颂古拈古(二)

  续入藏诸贤著述

  南岳天台自言

  道讥释(一)

  道讥释(二)

  出家利益

  世俗许愿

  出世间大孝

  伪造父母恩重经

  修行不在出家

  不朽计

  人不宜食众生肉

  三难净土

  念豆佛

  真诰

  现报(一)

  现报(二)

  念佛人惟一心不乱

  修福

  勘试

  六群僧

  简藏炼磨

  世梦

  性相

  大鉴大通(一)

  大鉴大通(二)

  斋僧钱作僧堂

  楞严圆通

  天说(一)

  天说(二)

  天说(三)

  赵定宇作阎王

  弟子为师服

  百丈清规

  刚鬣报

  天说余

  杀生人世大恶

  或问:‘人所造恶,何者最大?’应之者曰:‘劫盗也,忤逆也,教唆也。’予曰:‘是则然,更有大焉,大莫大于杀生也。’或曰:‘宰杀充庖,日用常事,何得名恶,而况最大?’噫!劫盗虽恶,意在得财,苟欢喜而与之,未必戕人之命;而杀生则剖腹剜心,肝脑鼎镬矣!忤逆者,或弃不奉养,慢不恭敬,未必为阿阇杨广之举。况阇广所害,一世父母;而经言有生之属,或多夙世父母,杀生者自少至老,所杀无算,则害及多生父母矣!教唆者,恶积名彰,多遭察访,漏网者稀;彼杀生者,谁得而诘之?则构讼之害有分限,而杀生之害无终尽也。是故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间之大恶曰杀生。

  昼夜弥陀十万声

  世传永明大师昼夜念弥陀十万。予尝试之,自今初日分,至明初日分,足十二时百刻,正得十万;而所念止是四字名号,若六字则不及满数矣!饮食抽解,皆无间断,少间则不及满数矣!睡眠语言,皆悉断绝,少纵则不及满数矣!而忙急迫促,如赶路人,无暇细心切念,细念则不及满数矣!故知十万云者,大概极言须臾不离之意,而不必定限十万之数也。吾恐信心念佛者或执之成病,因举吾所自试者以告。或曰:‘此大师禅定中事也。’则非吾所知矣!

  己事办方可为人

  古人大彻大悟,参学事毕,且于水边林下,长养圣胎,不惜口头生醭;龙天推出,方乃为人。故辞法席者,愿生生居学地而自锻炼。予出家时,笃奉此语,佩之胸襟。后以病入山,久久不觉渐成丛林。然至今不敢目所居为方丈,不敢开大口妄论宗乘,盖与众同修,非领众行道也,忝一日之长,互相激劝而已。诸仁者以友道待我而责善焉,幸甚!

  自他二利

  古云:‘未能自利,先能利人者,菩萨发心。’斯言甘露也,不善用之,则翻成毒药。试反己而思之:我是菩萨否?况云发心。非实已能也。独不闻自觉已圆,复行觉他者,如来应世乎?或谓:‘必待已圆,而后利他,则利他终无时矣!’然自疾不能救,而能救他人,无有是处。是故当发菩萨广大之心,而复确守如来真切之训。不然,以盲引盲,欲自附于菩萨,而人己双失,谓之何哉?

  杀生非人所为

  虎豹之食群兽也,鹰鹯之食群鸟也,鳢獭鹚鹭之食鱼虾等诸水族也,物类之无知则然;具人之形,禀人之性,乃杀诸众生而食其肉,可乎?是人中之虎豹鹰鹯、鳢獭鹚鹭也!虽然,虎之害不及空飞,鳢之害不及陆走,人则上而天、下而渊、中而散殊于林麓田野者,钓戈网罟,百计取之无遗余,是人之害甚于物也。孔子曰:‘仁者,人也。’孟子曰:‘仁,人心也。’人而不仁,是尚得为人乎?既名为人,必无杀生食肉之理矣!

  祀天牛

  燔牛祀天,世传事始于上古,而历代因之。虽以梁武帝之奉佛,然面为牺牲,独行于太庙而不行于南郊。史称正月上辛,以特牛祀于天皇大帝;夫祀天配以祖,则牛亦在焉,安所称为用面?予不知其说也。昔沛公以太牢祀孔子,予尝谓一太牢何足以报圣师之恩;则其不足以报上帝之恩亦明矣!而自古及今,为有国之大典,孰从而止之?悲矣哉,牛乎!何其业之深且长也一至是乎?

  伏羲氏网罟

  槐亭王先生谓网罟制于伏羲,盖因兽之伤稼,设为网罟者,御之也,非捕之也,故曰佃曰渔,皆有田字隐隐在中。槐亭此说,发千古所未发,可谓大有功于世道矣!或曰:‘炎帝始为稼穑,故号神农氏;伏羲时未有稼,而网罟将奚为?’予乃用前意而广之曰:古虽未稼,或食草木之实,犹稼也。况人畜以强弱相胜,设为网罟,使兽畏而避之,但教民远其害,非教民食其肉也。捕而食之,后世之流弊也,非圣人意也。

  浴水

  京畿老辨融师尝言:‘沐浴水澄之,可以渍米炊饭。’或曰戏言也,或曰有激之言也。予以为不然,盖实语耳。予昔附粮舶至丹阳,连艘十余里,首尾相踵,而河狭水浅,浣衣者恒于斯,濯足者恒于斯,大小便利者恒于斯,秽且甚矣,然用之以煎煮炊爨者,亦恒于斯,非大富贵人,罕有登崖觅井汲泉者。河水浴水奚别焉?耿恭被围绝水,绞马粪汁而饮之。而口外有炒米店四十里,候天雨为饮,穿井数十丈不得水。嗟乎!饿鬼之乡,积劫不闻水名;为僧者,今处清溪流泉之所,茶汤灌浣,事事如意,更复一月八浴犹以为少,一月十五浴犹以为少,何不知惭愧,乃至于是!

  僧宜节俭

  张子韶自做秀才时,至状元及第,位登枢要,而粗衣菲食,无玩好器物,其笔亦用残秃者。胡克仁居官,茹蔬终身,眠一纸帐。彼乃现宰官身,行比丘行,况身是比丘者乎?佛制头陀比丘,行乞为食,粪扫为衣,冢间树下为宿,今处于众中,檀越送供,衣足矣,食足矣,安居于兰若矣,更求佳丽,可乎?一钵四缀,一緉鞋三十年,古德之高风未坠也。吾为是惭愧自责,而并以告夫同侣。

  僧拜父母

  佛制出家比丘不拜父母,而王法有僧道拜父母之律。或问:‘依佛制则王法有违,遵王法则佛制不顺,当如之何?’予谓此无难,可以并行而不悖者也。为比丘者,遇父母必拜,曰:‘此吾亲也,犹佛也。’为父母者,当其拜,或引避,或答礼,曰:‘此佛之弟子也,非吾子也。’宁不两尽其道乎?

  年少闭关

  闭关之说,古未有也,后世乃有之,所以养道,非所以造道也。且夫已发菩提大心者,犹尚航海梯山,冒风霜于百郡;不契随他一语者,方且挑包顶笠,蹈云水于千山。八旬行脚,老更驱驰;九上三登,不厌勤苦。尔何人斯,安坐一室,人来参我,我弗求人耶?昔高峰坐死关于张公洞,依岩架屋,悬处虚空,如鸟在巢,人罕觏之者;然大悟以后事耳!如其图安逸而缄封自便,则断乎不可。

  八旬行脚

  古有颂云:‘赵州八十犹行脚,只为心头未悄然,及至归家无一事,始知虚费草鞋钱。’今人不思其前二句,而执其末句,谓道在目前,行脚徒劳耳,而引不越岭不出关者为证。噫!幸自反观,已归家否?无一事否?有如尚滞半途,匆匆多事,则何但八旬,直饶百岁千岁,乃至万岁,正好多买草鞋,遍历天涯,未许驻足在。

  讲宗

  宗门之坏,讲宗者坏之也。或问:‘讲以明宗,曷言乎坏之也?’予曰:经律论有义路,不讲则不明;宗门无义路,讲之则反晦,将使其参而自得之耳。故曰:‘任从沧海变,终不为君通。’又曰:‘我若与汝说破,汝向后骂我在。’今讲者翻成套子话矣!西来意不明,正坐此耳。

  教人参禅

  参禅人之误,教参禅者误之也。或问:‘教人参禅,是欲起直指之道于残灯将烬之日,曷言乎误之也?’予曰:‘道虽人人本具,而亦人人所难,苟非利根上智,卒莫边岸,奈何概以施之。譬如募士者,得孱孱懦怯,仅可执旗司鼓;而授之以朱亥之锤、云长之刀、典韦之戟,其不振掉而颠蹶者几希矣,安望其有斩将擒酋、攻城破垒之功乎?其或自亦才离上大人丘乙己,而教人以制科文字,亦舛矣!’或问于子何如?答曰:‘老僧正读上大人未熟在。’

  肇论

  空印驳肇公物不迁论,予昔为之解,今复思之:空印胡由而为此驳?其由有二:一者不察来意,二者太执常法。不察来意者,若人问物何故不迁,则应答云:‘以性空故。’今彼以昔物不至今为物迁,而漫然折以性空。性空虽是圣语,然施于此,则儱统之谈,非对机破的之论也,得无似作文者,辞句虽佳而不切于本题者乎?太执常法者,僧问大珠:‘如何是大涅槃?’珠云:‘不造生死业。’此常法也。又问:‘如何是生死业?’珠云:‘求大涅槃是生死业。’在常法,必答以随妄而行是生死业矣,今乃即以求大涅槃为生死业,与肇公即以物不至今为不迁意正同也,故无以驳为也。又空印谓圭峰不当以达磨直指之禅为六度之一。圭峰何处有此语?其所著禅源诠云:‘达磨未到,诸家所解,皆是四禅八定之禅。南岳天台所立教义虽极圆妙,然其趋入门户次第亦只是前之诸禅。唯达磨所传,顿同佛体,迥异诸门。’其说如此明显,而曰以直指禅为六度禅,则吾所未谙也。虽然,空印驳肇公之论不迁,呵圭峰之议初祖,则诚过矣;至其谓圭峰不当以荷泽为独绍曹溪,天台门下所论或多不出于大师之口,此二说者确论也。

  华严论疏

  或问:‘肇论已闻命矣,又一居士力诋清凉者,何如?’予谓:‘彼居士惟崇枣柏之论,其诋清凉者,言不当以信解行证分裂全经,大失经旨。不思经开信住行向地等,其分裂也抑又甚矣;然则佛亦非欤?夫行布圆融,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必去行布,则圆融何物?因该果海,果彻因源,则先后同归,首尾一贯,无缝无罅,何处觅其分裂也?况论有论体,疏有疏体。发明大意,莫尚乎论。委曲发明,穷深极微,疏钞之功不可思议。二大士者,皆羽翼华严之贤圣,不可得而轩轾者也。’予尝有书达居士,居士不答,未知其允否,因记之。

  评议先贤

  予既叙肇论、杂华二事,或曰:‘先贤不可评议乎?’予曰:非然也。今人未必不如古人,昔有是言矣。然吾尝思之,三百篇多出于郊野闾阎之歌咏,而后人以才华鸣世者不能及;六群比丘,圣众所不齿,而贤于佛灭度后马鸣龙树。则古人何可轻也?空印之评,其太过者,止在物不迁及圭峰论达磨两处耳,非讥贬清凉者比也。吾见有叱辱温陵者;骂詈长水者;崇尚天台,则尽毁诸家,无一可其意者;勘妙喜为未悟者;藐中峰为文字知识者;又其甚有谓六祖不及永嘉,而遭其挫折一上者,是安可以不辨也?嗟乎!古人往矣,今人犹存,吾何苦为过去者争闲气,而取见存者之不悦乎?顾理有当言,不容终嘿者,余非所恤也。

  游名山不愿西方

  游五台者曰文殊在,游峨嵋者曰普贤在,游普陀者曰观世音在;独不曰西方极乐世界有弥陀在乎?又不曰三大士者徒仰嘉名;阿弥陀佛现在说法,亲炙休光之为愈乎?又不曰跋涉三山,累年月而后到;信心念佛,一弹指而往生乎?大可叹也。

  非理募化

  云栖僧约,非理募化者出院。一僧曰:‘此不足禁,禁之则缺众生福田。非理募化,虽其人自负过愆,而众生获破悭舍财之益;世僧假佛为名以营生,佛何曾为此辈出一禁约乎?’予曰:‘子言则诚善矣,然知其一,未知其二。非理募化者,瞒因昧果,施者知之,因而退心,后遂不施。安在其能破悭也?佛世有诸弟子自远游归,所过聚落,望而闭户。问故,则畏僧之募化也。因以白佛,佛乃种种呵责。何言其不禁约也?慎之哉!’

  妄拈古德机缘(一)

  云栖僧约,妄拈古德机缘者出院。一僧云:‘此不必禁,禁之则断般若缘。彼谤法华者,地狱罪毕,还以谤故植缘法华,况妄拈者非谤乎?’予曰:‘子言则诚善矣,然知其一,未知其二。谤法华者,出地狱而植善缘;孰若信敬法华者,不入地狱而即植善缘乎?又谓妄拈非谤,而不思无知臆谈皆名谤大般若。是故漫述师言者,被点简云:“先师无此语,莫谤先师好。”彼尊师也,非谤也。错答一转语者,堕野狐身。彼错也,非谤也。何二人皆成罪戾?古人一问一答,皆从真实了悟中来;今人驰骋口头三昧,明眼人前,似药汞之入红炉,妖邪之遇白泽耳。若不禁止,东竖一拳,西下一喝,此作一偈,彼说一颂,如风如狂,如戏如谑,虚头炽而实践亡,子以为宗门复兴,吾以为佛法大坏也。’

  妄拈古德机缘(二)

  僧不悦曰:‘审如是,古德机缘,更不可开口一评量乎?’曰:‘止禁妄拈,未尝言不可拈也。二僧同起卷帘,古德云一得一失;子试评量,得失谁在?’僧无语。予曰:‘昔人有言:“十回被师家问,九回答不得。”未为害,但忌无知妄谈,则终无升进耳。慎之哉!’

  直言

  前僧欲除募化、妄拈二禁,予不允,僧去。又一僧云:‘云栖半月直言、逐日直言,适起争端耳。除直言,乃所以为直言也。’予谓:‘汝非僧乎?僧宜从佛。而佛制九旬结夏,夏满之日,名僧自恣日、佛欢喜日,任僧举过,更无隐讳,故名自恣;云栖半月直言,据此也。佛喜而子独不喜,可乎?律载僧有过,傍僧白佛,佛召本僧,种种呵责,因制为律;云栖逐日直言,据此也。佛容其举过,而子独不容可乎?且世法犹云君有诤臣,父有诤子,士有诤友,故曰兴王赏直谏之臣,圣主立诽谤之木,夫子以知过为幸,仲由以闻过为喜,况为僧修出世法,可不须友以成其德乎?子恶直言,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拒谏饰非,损德败业,非小失也。慎之哉!’

  心迹

  包孝肃公终日正色,人以其笑比黄河清;秦会之亦罕有笑容,一破颜于溪水涸来之对。外貌虽同,而中则天壤矣!神鼎諲禅师门庭高峻,衲子非久参上士,无敢登其门;后之禅和亦有然者。临济德山动辄棒喝,如风如雷;后之禅和亦有然者。黄龙妙喜升座,则诟骂诸方;后之禅和亦有然者。其同异何如哉?

  僧务外学

  儒者之学,以六经论孟等书为准的,而老庄乃至佛经禁置不学者,业有专攻,其正理也,不足怪也。为僧亦然。乃不读佛经而读儒书;读儒书犹未为不可,又至于读庄老;稍明敏者,又从而注释之,又从而学诗、学文、学字、学尺牍,种种皆法门之衰相也,弗可挽矣!

  僧务杂术(一)

  僧又有作地理师者,作卜筮师者,作风鉴师者,作医药师者,作女科医药师者,作符水炉火烧炼师者,末法之弊极矣!或曰:‘百丈大师令司马头陀择地可作五百僧道场者,而得沩山,是地理家事;既而令择沩山主人,得大祐禅师,是风鉴家事,则何如?’噫!此古圣贤为传法利生之大机缘,非世人所测识者。而百丈司马是何等人品,今之术士,可以借口也与哉?

  僧务杂术(二)

  或曰:‘杂术固非僧务,医以全生,宜若无碍焉。’予谓:杂术乱心,则概所当舍,如其救济为怀,则亦万行之一端;而术倘不精,虽曰全生,反以伤生,则大为不可。近有僧行灸法者,其法和药作饼,置艾炷于其上而燃之,云治万病。此不知出自何书,传自何人?夫切肌而察穴,循穴而入内,灼艾之常法也;隔饼而灸,有痛苦而无功能者也。而师行焉,弟子绍焉,不自知其业之深且重也。

  周柳翁

  周柳翁谓予曰:‘今日释门,须是斫三人头,悬之槁街,而后佛法始振矣!’时某官在坐,问三人为谁?答曰:‘其一某,其二某。’问其三,直答曰:‘老兄是也。’某官盖此翁平日所素厚者。问故,则曰:‘公托名阿练若,而心在含元殿故也。’某官不之嗔,作而曰:‘至言也。’此翁以刚直不容于时,至于僧事,亦正气凛凛若此,可畏也,可敬也。今僧实居阿练若,而有发愿,愿来生作御史者,可愧死矣!

  沸汤施食

  有自称西域沙门,作焰口施食法师者,其洒净也不用水,燃沸汤于瓶,以手擎而洒之,著人面不热。人异之,请施食者络绎。予以为此甚不足贵也。世之号端公太保者,尚能以红铁炼缠束其肢体,利锋刃刺入于咽喉,况此沸汤特其小小者耳!夫佛制施食,本为饿鬼饮食至口即成火炭,故作甘露水真言等以灭其热恼,使得清凉,奈何其用沸汤也?此何佛所说?何经所载?惑世诬民,莫斯为甚矣!或谓其能化沸汤为冷泉,故不必用水。审如是,则亦能化臭腐以为沉檀,而不必用香矣;化黑暗以为光明,而不必用灯矣;化瓦砾以为枣栗,而不必用果矣;化草芥以为牡丹芍药,而不必用花矣;化泥土以为稻麦黍稷,而不必用斛食矣。今何为香花灯果斛食一一如常法具办,而独于洒净一事则用沸汤乎?明理者辨之。

  肉刑

  肉刑起于何时,其果圣人之意乎哉?或曰:‘尚书言之矣!’然言之而未详也,抑后世欲威民者为之也?夫炮烙罪人,商纣之所以危身也;凿人目,剥人面皮,吴皓之所以覆国也;复有沸油盐于鼎俎,置人于中而烹之者,齐楚等君所以终至于灭亡也。而谓圣人为之乎?或又曰:‘其人天且劓,周易亦言之矣!’然易经也,非律也;卜筮之书也,非刑书也。所以前民用,非所以罚民罪也。天且劓,象也,非真也。且肉刑至汉文帝而始除,万世而下,其以文帝为非乎?以文帝为贤乎?如以为贤,则肉刑之非可知矣!虽然,帝则诚贤矣,而有遗恨焉,宫刑之未除也。嗟乎痛哉!难言也。业报之循环,不可息也。何时得见龙华之世也?

  心意识

  讲者数辈,争论心意识不决,予乃为稽诸古。文殊问经云:‘心者聚义,意者忆义,识者现知义。’俱舍论云:‘集起名心,筹量名意,了别名识。’密严经云:‘藏是心,执我名意,取诸境界为识。’如是等说,皆小异而大同者也。永嘉云:‘损法财,灭功德,莫不由兹心意识。’是故教乘中须一一究审,不可混淆。宗门直指心源,则一念不生全体现,又何必琐琐分别争论为也?

  制心

  或问:‘心念纷飞,当作何方便?’予曰:‘佛言心者,制之一处,无事不办。’或曰:‘得无类告子之强制其心而不动乎?’‘是不然。告子之不动心,念起即遏,遏捺令静;今之制心,是制使归于一处,不杂用心。则彼是灰心不起,此是用心不二;彼是豁达空,此是思惟修,两不同途,未可并论。一处功成,则随其所习百千三昧靡不具足,故曰无事不办;彼之强制,只办得一味顽定,何能有此功德?虽然,此犹是学人初做工夫方便,非为究竟。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安所云制?又安求所谓处也?’或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则全是空寂境界,却正同于告子之不动心矣。’曰:‘告子遏捺其心,使之不动;曹溪无心可动,不须遏捺,乌得同?’

  禅宗净土迟速

  一僧专修念佛法门,一僧以禅自负,谓念佛者曰:‘汝念佛必待生西方已,见阿弥陀佛,然后得悟;我参禅者,见生便得悟去,迟速较然矣,汝罢念而参可也。’僧莫能决,举以问予。予曰:‘根有利钝,力有勤惰,存乎其人,则彼此互为迟速,未可是此而非彼也。喻如二人同趋宝所,一人乘马,一人乘船,同日起程,而到之迟速,未可定也;则利钝勤惰之说也。参禅念佛亦复如是:语其迟,念佛人有累劫莲花始开,参禅人亦有多生勤苦不能见性者矣!语其速,参禅人有当下了悟,不历僧祇获法身,念佛人亦有见生打彻,临终上上品生者矣!古云:“如人涉远,以到为期,不取途中强分难易。”’

  六祖坛经

  六祖示不识字,一生靡事笔研,坛经皆他人记录,故多讹误。其十万八千、东方西方等说久已辩明。中又云:‘但修十善,何须更愿往生?’夫十善,生天之因也;无佛出世,轮王乃以十善化度众生。六祖不教人生西方见佛,而但使生天可乎?其不足信明矣!故知执坛经而非净土者,谬之甚者也。

  居山

  古云:‘大隐居廛,小隐居山。’遂有甘心汨没于尘俗者。不知居廛者,混俗和光,闹中得静,有道之士则然,非初心所宜也。或曰:‘永嘉谓未得道而先居山,但见其山,必忘其道,是不许居山也。’此各有说。予赞居山,为汨没于尘俗者诫也;而永嘉所言自是正理。出家儿大事未明,千里万里寻师访道,亲近知识,朝参暮请,岂得蒙昧无知作守山鬼乎?故知行脚在前,居山在后可也。则亦不悖乎永嘉之言也。

  佛性

  经言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孟子之辟告子也,曰:‘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有执经言而非孟子,予以为不然。皆有佛性者,出世尽理之言;人畜不同者,世间见在之论,两不相碍。是故极本穷源,则蝼蚁蝼蠓,直下与三世诸佛平等不二;据今见在,则人通万变,畜惟一知,何容并视。岂惟人与畜殊,彼犬以司夜,有警则吠;若夫牛,即发□钻穴,踰墙斩关,且安然如不闻见矣。犬牛之性果不齐也,而况于人乎?万材同一木也,而梧槚枳棘自殊;百川同一水也,而江湖沟渠各别。同而未尝不异,异而未尝不同者也。如执而不通,则世尊成正觉时,普见一切众生成正觉,今日何以尚有众生?

  僧畜僮仆

  僧有畜僮仆供使令者。夫出家人有弟子可服役,奚以僮仆为?或曰:‘弟子为求道而来,非执役人也。’噫!夫子之适国也,一则曰冉有仆,一则曰樊迟御;渊明之赴友人召也,一门生二子舁其篮舆。后世图而绘之,以为高致。今出家为僧,乃宠爱其弟子,如富贵家儿,而另以钱买僮仆供爨负薪张伞执刺,末法之弊一至是乎!

  文文山

  文山六歌,有‘来生业缘在,骨肉当如故’之句,是信有三世矣。特不知宿业因缘之至也,则聚为一家;宿业因缘之毕也,则散为歧路,如鸟宿林,天明而为东西南北鸟矣,安保其如故也?文山节义才学表表百世,而此言乃似七月七日长生殿语,则未尝留心内典之故也。惜哉!

       出家四料简

有在家出家者,有出家在家者,有在家在家者,有出家出家者。处于族舍,具有父母妻子,而心恒在道,不染世尘者,在家出家者也。处于伽蓝,无父母妻子之累,而营营名利,无异俗人者,出家在家者也。处于俗舍,终身缠缚,无一念解脱者,在家在家者也。处于伽蓝,终身精进,无一念退惰者,出家出家者也。故古人有身心出家四句,意正如此。虽然,出家出家者,上士也无论矣;与其为出家在家者,宁为在家在家者。何以故?袈裟下失人身,下之又下者也。